陆沉默半晌,倏然不动声色的低下头来,凑在小雪雁的脑袋边轻声问道:
“这是展焕干的?”
小雪雁闻言先是环顾了一圈四周,见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展焕和刘武的身上,这才小心翼翼的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得见的声音回答:
“嗯。”
陆闻言淡淡颔首,看着展焕的神色里,探究之意愈来愈发浓厚。
那厢的展焕,根本连看都不看被押上来的刘武一眼,只是俯首继续言辞恳切的道:
“此人虽为中原汉人,可是来了草原也有一两年的时间,应该很清楚大雁乃是我乌桓部落的图腾。然而,他却做了禽兽不如的事情。因为涉及的罪责太大,孩儿无法独自决断,所以特将他押来此处,听候父汗发落!”
展焕顿了顿,又很是歉意的回眸看了一眼陆的方向,垂眸沉声道:
“若是因此而不小心打扰了父汗审案,还请父汗原谅。”
看父汗今天的态度,似乎也并不打算杀陆。大概,也是因为父汗和自己有一样的想法,大概猜到了陆一定是被陷害的。
可是父汗爱才心切,却苦于没有翻案的物证和人证,而陆又被伤成了这样,没有什么还手和自救的能力。
所以,这才一任事态发展若此。
乌桓可汗闻言,露出了十分感兴趣的模样:
“哦?焕儿可否说说,这刘武到底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才会让向来温良的焕儿你动手,把人给打成了这样?”
刘武可是赫连世新手下的第一亲信。
在这个辽西草原上,敢这么不看主人就痛打恶狗的人,一定是因为有足够匹敌赫连世新的地位和权利。
而他乌桓可汗和嫡子展焕,就是这个草原上,唯一能够在身份上压过赫连世新的人。
刘武变成这种半死不活的模样,大概有八成都是自家儿子的功劳。
乌桓可汗对于儿子的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孩儿不敢有所欺瞒……”
展焕说到这里的时候,整张英俊的脸上,哀伤之气浮动在昏暗的琉璃眸中,没有丝毫的惺惺作态之感。
他袖箭下的拳随之紧紧握起,咬牙颤抖不止:
“孩儿方才去往西部草场的时候,这才发现,那些孩儿收养着的雏雁,已经被人悉数杀害。且……死相凄惨。”
在围观牧民愕然呆愣的视线中,他猛地拍桌而起,将愤怒的手指向了那个满身泥泞血污跪地的男子。
“就是他!孩儿经过调查和问话发现,就是他亲口吩咐他手下的人,残忍的杀害了那些无辜的雏雁!”
展焕满脸的义愤填膺,英俊帅气的脸庞在阳光照射下白的像是要透明消失一般。
在场众人闻言均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刘武的神色,由最初的略有同情,瞬间转换为了厌恶和憎恨。
乌桓可汗看向跪地的刘武:
“焕儿指控你的事情,可是真的?”
刘武在一路上,都是被展焕命人拴上绳索,被奔驰的骏马一路拖行过来的。
这是展焕气怒之下,给他施行的另外一种别样的惩罚。
等把人拖到这里的时候,刘武全身上下的衣物布料都已经褴褛不堪,尤其是与地面摩擦接触的那块皮肉,已经血肉模糊,根本无法入目。
“不……不是的。”
尽管口中的血条堵塞了喉咙,刘武还在艰难的做着最后的挣扎,“小人,真的不曾想要做过伤害图腾的事情。都是小人的属下们做的,跟小人……没有关系啊!”
乌桓可汗蹙眉,抬眸向左右侍卫道:
“传刘武的属下上来。”
全程,展焕单膝跪地,没有再多插嘴一句话。只是从他不断起伏的胸膛,还是能够明显看出雏雁之死,让这位草原世子心中涌起的满腔悲愤。
小雪雁凑在了陆的耳边,一边看着那些曾经殴打过陆的侍卫被带上来,一边小声问道:
“为什么乌桓部落不让私自豢养大雁?”
陆谨慎环顾四周,这才小心翼翼的低声回答君瑶的问题:
“因为在辽西草原,乌桓部落的人认为大雁乃是自由的象征,是不能被随意禁锢的。所以整个部族有不成文的规定,禁杀大雁,也禁养大雁。”
“喔……”
小雪雁闻言,这才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
说话间,那刘武的十几个侍卫已经被全数带了上来。
他们上来的第一个动作,先是整体挪了挪跪下的地点,与那刘武疏远。然后,便是齐齐声泪俱下的控诉:
“回禀可汗,属下们都只是奉命行事。我们也曾经劝过老大,告诉他不能伤害那群雏雁,是老大不听我们的,执意要做错事……”
“你放屁!”
刘武闻言,整个人都激愤起来。
他擦掉了嘴边的血迹,指着那几人破口大骂:
“你敢污蔑老子,老子平日里待你们不薄,你们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他的属下听到这话,顿时瞪大了眼睛:
明明是你先倒戈,把责任推到了我们的身上!我们只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
“肃静。”
有侍卫将挣脱束缚的刘武重新押下,乌桓可汗将视线投向了满目狰狞的刘武,“你的属下都已经招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乌桓可汗的心里其实很清楚:
此人,乃是陆一案的唯一人证。只要人证出事,而又没有足够的物证足以证明陆偷盗的事实,那么陆就会被无罪释放。
赫连世新啊赫连世新,你一心想废掉陆,除掉他这个眼中钉、肉中刺。
可本汗……却偏偏不想让你如意,本汗……偏偏要救他。
乌桓可汗冷哼一声:“既然你没什么要说的了,那就拖下去斩了吧。”
刘武被吓得脸都白了,不顾血肉模糊的双腿,向前兀自爬行,苦苦哀求:
“请汗王相信小人,小人是被冤枉的,小人怎么可能会在明知杀害图腾是死罪的情况下,还下此杀手呢……”
陆闻言,一双凤眸微眯:
刘武他的确知道在辽西草原上杀害图腾大雁乃是死罪。
可是刘武毕竟是中原人,没有乌桓人那么深刻的信仰。人在长期的规则约束之下,就会产生逆反心理。
而只要这个时候,由自己亲自把他引到了那群雏雁的面前。届时,荒郊野岭,他欺凌自己获得了最大的虚荣感,就会暂时的遗忘掉恐惧,从而干出不符合理智的愚蠢事情来。
刘武唯一失算的,只有两件事:
其一,那窝雏雁并非自己所养。
其二,会有一只从天而降的雪雁突然跳出来指证他就是凶手。
“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