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才追的急,黄蓉实在没有别的办法,用手往外一扯领口,将外衫飞快脱下,向着身后马文才的脸猛的扔了过去。
“你站……唔!”
“住”字还未出口,马文才就觉眼前一黑,一件什么东西兜头罩来,砸在了他的脑袋上,让他一下子失了平衡,迷迷糊糊的蹬蹬蹬向后退了两步,脚却被突出的石头绊了一下,顿时一个标准的平沙落雁式,狠狠坐了一个屁股蹲儿。
“嘶……”咧嘴揉了揉屁股,马文才用手将那东西抓起来借着月光一看,竟是一条女子的长裙,料子是极好的,却是上过了米浆,硬的能支楞起来,颜色艳丽至极,似是大婚时的喜服,却又有精美绝伦的银线勾勒出繁复的花纹,极为美丽。
这是……
马文才愣愣的看着那件长裙,想了想,又把长裙铺在地上,离远些一看,嘴角顿时一抽。
只见那长裙被人为固定成了一只蝴蝶的造型,甚至还用丝线细细扎出了蝶尾的弧线,若是单论造型轮廓,几可以假乱真!
这时小黄蓉见他停下了脚步,搅屎棍也被扔到了一边,便试探着往回走,小手搅弄着衣角,眼珠子四下乱瞟,不敢与他直视,嘴里却恶人先告状,“我、我就是想吓吓你,什么蝴蝶妖怪,不过是我随口一说,谁想到你还真信了,这、这可不能怪我,是你自己胆子太小,没有认出来……”
“……”马文才只能送黄蓉六个小点。
大半夜的不睡觉,将人这般折腾了一通,黄蓉也有些理亏,见他抿唇不语,心下忐忑,却又不想认错,便嘴硬道,“我看书上写,外面的文人常挂在嘴边,‘子不语怪力乱神’,你怎的就如此相信鬼神之说呢?”
马文才微微敛眸,仍旧不语。
虽说今夜月色极好,月光明亮,但黄蓉却看不清马文才的神色,心里也有些着急,见他不似以往那般在被捉弄后还没心没肺的傻笑,又很害怕,她再厉害,也不过只是一个学武时日尚短的六龄稚童,若是马文才真铁了心要打她,她终归无力招架,小心翼翼的看了马文才半响,见他似乎是在对着那件长裙发呆,抓紧时机扔下一句“时候不早了我去睡觉了”便匆匆转身要走。
马文才抬手叫她,“等等,你……”
哪知黄蓉听到,不但没有停下来,反倒是运起轻功一下子窜出老远,像后面有火在烧屁股一般,眨眼间就跑的没影了。
“……的裙子没拿走。”
马文才眼角一抽,手里攥着那条裙子,哭笑不得。
无奈的走回自己住的厢房,见窗户根外不知何时摆了许多蜡烛,粗粗看去就有二十来只,半截子埋在土里,有大半已然熄灭,只有五六支仍旧燃着豆大的烛光,在风中摇摇曳曳,看那光芒颜色,与先前他在屋内见到的那束奇异光线相符,他从窗户追出去时只顾着看黄蓉,倒是一时没有注意到。
弯腰将蜡烛一根根从土里拔起,敛吧敛吧带回了屋里,把那长裙随意扔在一旁,又挑了十来根蜡烛,立在窗前桌上,找火折子点了,屋里顿时一片亮堂堂。
破了洞的窗户不时吹进来阵阵冷风,那几根蜡烛便忽忽悠悠灭了几根,马文才再点上,再吹灭,再点上,再吹灭,后来终于失了耐心,便也不管它们,自己往床上一趟,和衣睡了。
屋里安静了片刻,原本闭着眼睛的马文才突然将眼睛瞪的老大,跟诈尸似的,直挺挺的“刺棱”一声翻身坐起,目光呆滞,木愣愣的从窗户的破洞向外看,外面夜色黑沉沉一片,原本明亮的月光不知何时已是消失不见,树影影影绰绰,虚虚实实,又像一个个满怀恶意的人影,正在偷偷窥视着屋内的一切。
马文才眨巴眨巴眼睛,身体突兀的打了一个冷颤,抱着被子从床上滚下去,连鞋子也顾不上穿,急急慌慌的打开门就往外跑,绕过短短一截回廊,便是黄药师的屋子,马文才抱着被子,整个人贴在那扇门上,恨不得此时能突然领悟了“穿墙术”技能然后挤进屋子里去。
黄药师的卧房里寂静无声,马文才扒住门框用眼睛往门缝里死命瞪,也只能瞅到黑乎乎的一片,由于门窗都关的严实,里面比外面还要更暗上许多。
没有任何发现,马文才不死心,想着又跑到窗户边上,左瞅瞅右看看,无果,想了想,一时手痒,竟是学起了话本中的情节,用舌头舔了舔手指,往窗户上一戳——没有破。再戳,还没破,继续戳,完好无损。
话本里明明一戳就会破的,难道都是骗人的?
不是都说“古人诚不欺我也”,怎么到他这里就不灵了?
马文才愤怒了,收回手,重新嘬了嘬手指,还哈了两口热气,就像以往常戳马统脑门时一样,对着同一个地方使了力气狠命一戳——
“啪!”的一声脆响登时在耳边炸开,在安静的深夜里格外响亮,吓了马文才一跳,他赶紧左右看看,自然不可能有人出现,屋里也是异常安静,黄药师似乎并未被吵醒,这才把乱蹦的心放到了肚子里,拍了拍胸脯,松了口气。
——这就是不会武功的古人(相对某父女二人而言)的悲剧,他哪里知道习武之人都是耳聪目明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无知者才能无畏,也许倒是某种程度上的幸福。
马文才瞪着那个只有小指粗细的洞,脑子里还在想着为何与话本上描写的不同,眼睛却不由自主的凑过去看,里面仍旧什么也看不清,他有些失望,抱着被子无力的坐到了墙根,缩成了一团。
昏昏沉沉的闭上眼,马文才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大白馒头,他的对面是黑漆抹糊的桃林,头上是被乌云遮住了星月的暗淡夜空,耳边隐隐传来海浪不安分的翻滚咆哮声,空旷寂寥,本该惶惑惊心,难以入眠,可他背靠着黄药师房间的墙壁,仿佛里面那人的气息能透过这厚厚的阻隔缓缓沁出,熨帖着他的后背,流入四肢百骸,反倒像是有了许多安全感,很快便睡的熟了。
当他的呼吸逐渐归于平稳,一直紧闭着的门扉突然无声的滑开,黄药师衣着整齐的走出来,看到像只小宠物般可怜巴巴的蜷缩在一旁睡着,身体还被微寒夜风吹的不住颤抖的马文才,眼中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静静的凝视着他的脸,半响,无奈的叹了口气,轻手轻脚的将那人连同被子一块抱起来,回屋放在了自己床上。
……
第二天一早,马文才在温暖和煦的阳光中醒来,这一觉睡的舒服极了,他甚至有些不想睁眼,只迷迷糊糊的伸了个懒腰,又闭着眼赖了会床,才揉着眼睛坐起来,下床时脚在地面上划拉了半天,没找到鞋,这才有些醒了,一睁眼,看到周围陌生又微有些熟悉的环境,顿时一愣。
这不是自己的房间?
看着对面完好无缺的窗户以及周围的竹凳,昨夜的记忆潮水一般向着脑子里面涌来,马文才猛的拍了一下脑门,怎么睡了一觉倒睡傻了,还以为自己仍在马府呢!然后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半夜时不是由于害怕跑到黄岛主门外睡觉了么,现在怎么到了黄岛主的房间,还躺在黄岛主的床上?
怪不得,这一晚他睡得这么好,黄岛主的气息包围着……咳咳!
——似乎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红着脸下床,赤着脚抱着被子回自己房间梳洗一番后,他便开始四处寻找黄药师。
在去弹指峰的路上遇见了正带着鬼面具逗兔子玩的小黄蓉,小黄蓉一见他,立刻警惕的站起来,把兔子举到自己面前,自己借着兔子的遮挡从毛茸茸的兔毛间偷偷看他。
马文才笑嘻嘻的与她打招呼,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般,还凑过去揉了揉兔子脑袋,问她,“黄岛主呢?”
小黄蓉一手举着兔子,一手往弹指峰的方向指了指。
马文才欣然点头,迫不及待就要直奔那里去。
小黄蓉犹豫了一下,还是冲他的背影喊道,“哎!你……你等一下……”
马文才扭头疑惑看她,她低下头,脚尖在地面上划拉,“昨天晚上的事……”
“啊,昨天晚上的事呀,”不似小黄蓉的欲言又止,马文才提起这事倒是大大方方,让黄蓉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我现在正是要去找黄岛主,昨天晚上我把房间的窗户弄破了,得好好道歉才行。还有,你的红裙子还在我那里,等我洗干净了就给你送过去。”
见小黄蓉表情纠结,马文才自以为福至心灵,满脸了然道,“放心吧,你吓唬了我的事,我不会向黄岛主告状的。”
被误会怕告状的小黄蓉:“……”
见马文才又要走,小黄蓉转了转眼珠,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问道,“我那么吓唬你,你为什么不生气?”
这下轮到马文才一愣,然后突然笑出来,挤眉弄眼的逗弄她,“怎么,我不生气,你倒不乐意了?”
小黄蓉鄙视的瞪他一眼,“别把我当三岁小娃娃!”
马文才反倒乐了,“你不是三岁小娃娃,你是六岁小娃娃,我跟你计较什么,有什么可生气的。”
小黄蓉张目结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听马文才又道:“我知你这年龄正是顽皮的时候,放心吧,我不会生气的,黄岛主那边我也会去说,总不会叫他怪到你的头上,好了,你和兔子慢慢玩儿,我这就去找黄岛主啦!”
说完竟就转身跑跑跳跳的走了,小黄蓉能看出他的心情确实非常不错。
无论怎样都被误会成怕告状的小黄蓉:“……”
——到底昨夜被一个影子吓到发抖疯癫的人是谁啊?!今天这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到底是要闹哪样?!
小黄蓉深深怀疑自己的智商出了问题,她本以为自己这次的计划一定会成功。
马文才讨厌蝴蝶,那日她在海边偷偷放出事先抓好的几只蝴蝶打算害马文才落水,却意外发现他格外讨厌红色和蓝色的大蝴蝶——或者说是憎恨,想着心里编排的那些个马文才与蝴蝶妖怪间的爱恨情仇故事,便灵光一闪有了主意,夜深人静,睡梦正酣时也是人的心理防线最脆弱之际,在这时若是能狠狠吓马文才一跳,那便足够他做好几个晚上噩梦的了,小黄蓉立刻兴致勃勃的翻出了她娘以前的压箱底的一条红裙,做了一番手脚,自己穿上,伪装成找马文才复仇的蝴蝶妖怪,又利用了烛光与倒影的小把戏,这才有了昨夜的那一幕。
谁知道马文才不仅突然发癫反倒把自己吓的一夜没睡好,今日还摆出一副“你人小我不和你计较”的架势,堵的她一愣一愣的说不出话,她该说这人太有心机,还是该佩服他神经堪比水桶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