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禧呆呆看了会儿蚊帐,最后还是受不了那种死寂味道,撑着坐了起来,赤着脚下地,走到了窗户边,看着黑色的世界里流动着的魅惑光线。
下一秒,不得不捂住脸。
似乎,这样做就能够好受一点。
从十四那回来的路上,迎春不断劝她哭出来,她最开始觉着自己不能哭,毕竟,那个孩子,是她跟十四的第一个孩子,是被她害死的,她没有立场,没有资格为自己是个杀人凶手这个事实而哭,所以,一路上生忍着。再然后,回到贝子府,似乎,忽然有那么几次,眼眶就湿润了,可是等着她下意识捂住眼睛时,才发现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终究还是没有办法为犯下的滔天大罪而痛哭忏悔。
她亲手杀死了那个孩子,整个过程,干净利落,简直能够算是犯罪史上的最好典范。这种身份的自己,连向被杀者家属鞠躬谢罪,以死相报的资格都没有的。
这个事实,她很明白。
所以,她很能理解自己会为被害者家属那么憎恨。
毕竟,如果是她的孩子被杀了,不管那杀人者是谁,她都会跟十四一样,对那个混蛋恨之入骨,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所以,会被十四憎恨这事,理所应当。
是啊,曾经有多爱,就会有多恨。
许久之前,她本不明白这个简单至极的道理。可现在明白了。只是,在明白的同时,能够隐约的觉着,这明白的过程,多少带着些杀人不见血的剧痛在那里。总是会时不时,狠狠的刺痛一下以为已经被恨意折腾得麻木的心脏。
真是讽刺。
成亲两个月,眷侣成为仇人,世间最大讽刺,该是这个了吧。
“苏姨……”
软软糯糯的声音听起来实在有些刺耳。苏禧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看着眼前的小孩。
“吹曲子……”
四岁点的小男生自然眼睛通透明亮,带着满怀纯粹天真看人之时,总免不了让被看者心生怜惜和疼爱。
可惜心脏痛的发麻,更别说这个小家伙跟那个不见了的孩子血脉相连,每次看到,心里就会止不住的剧烈撕扯。
“苏姨……您困了么?”小男生的脸上写着小心翼翼,似乎很担心这个好像每时每刻都在打瞌睡的娘姨会真的睡着,到时候自己就听不到曲子,自己跟自己耗费时间。
苏禧努力温和的笑。
“不是的。弘明,苏姨不困,苏姨只是眨了眨眼睛。”
“苏姨撒谎。”
小男生眨巴着眼睛认认真真的说,“阿玛说的,小孩子不能撒谎,大人更不能撒谎。”
那样的表情过分干净明朗,看得苏禧心阵阵钝痛。
“苏姨困了,真的困了……弘明,你该回去读书了吧?你明天再过来好了,到时候给你吹曲子好吗?”
还好最近几日只有四岁小男孩缠着自己,那个七岁多些的小屁孩儿恐怕是最近功课艰深,不得不努力的学习,就没带着小弟弟一起过来叫自己吹曲子。否则,到时候肯定是一个头两个大。又怎会如此轻松的就能哄骗成功四岁小男孩回去。
小男生仔细想了几秒钟,觉着这份买卖似乎还可以接受,乖乖点着头说:
“苏姨不能骗人。”
“不骗你。”小孩子烂漫的声音听着比黄钟大吕还让人心脏发麻,苏禧忙不迭地说着,只想赶紧摆脱这个缠人的小屁孩。
小不点这时踮起脚尖,凑近苏禧下巴,“喵”了一口,满嘴唾沫湿湿哒哒在苏禧下巴处残存不少。
“么……”
苏禧愣住。
下意识就摸了摸自己被小屁孩啃过的下巴,似乎搞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苏姨不给弘明爱的祝福吗?”
小屁孩仰着头有些困惑的问道。
随即明白刚才自己是被弘明啃了下巴,不过是因为从前刚进府里,跟这些小屁孩亲近时,曾经交过他们的“外国礼节”,当时不过是随口说说,当个笑话打发时间,可没想到,这些小孩都一个个当了真般,只要没有外人,都会跟她做这件事。
难道她就值得被这么相信么?
或者,十四的孩子都跟十四那个笨蛋一样,不仅天真,而且眼瞎?
自己明明是只饿狼,却都在当她是温顺善良的兔子?
“……不行。”
苏禧说着,站起身来,想要赶紧离开眼瞎的小屁孩,结果被拽住了下摆,只能顿住步子,对上小屁孩的眼睛。
“苏姨是不是不喜欢弘明了啊?”小屁孩儿脸上挂着委屈二字,看着异常扎人心尖。
默默想想,明白自己躲不过去,只能叹着气,低头,给了小屁孩儿脑袋一个浅浅的吻。
快到傍晚,忽然从弘明那院子里传来阵哭骂声。小孩在哭,大人在骂。虽然隐隐约约听不清楚,但能隔着这么多院子还多少有些漏声,就说明那发火之人有多生气,多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满腔怒火。
只是,可怜还是小孩的弘明只能被那满腔怒火淹没得严严实实,除了哭外,剩下的只能生生忍着。
苏禧捂住耳朵,不想再听那独属小孩的纯粹伤心。成年人的伤心里掺杂了太多俗情凡事,所以才会永远都做不回小孩。
门被推开,有人进来。
这几日浅眠的过分的苏禧几乎是立刻翻身坐起来。只是看到来人的脸后,不禁愣住。
来的是今夜负责小院落值夜的怀安,身后跟着的那人是一脸同样着急表情的迎春。
还没说话,怀安就急急忙忙的说:
“主子,这院子可能要出事。刚才小阿哥偷偷过来找着奴才,说他听见完颜福晋在吩咐几个奴才要来这里放火烧人……怎么办?”
“弘明还好么?”
不小心下听到这等龌龊之事,还过来报信成功的,结果都挺惨烈。看得电视剧看够多了,脑子里关于那些画面的记忆过分深刻,说不担心那个小屁孩儿会遭受那份厄运是假的。
怀安愣了一下,脸上说不出是什么样的表情,却是很快回答:
“主子放心,小阿哥没事,他是无意间听到这个消息的,过来报信的时候毕竟是大晚上,来的路上也没什么人注意到他。小阿哥还说,如果真被发现了,他就撒谎跟他们说自己来找白天掉了的玩具。反正他经常掉落东西在这边,肯定没人会怀疑的。”
苏禧静静想了一会儿,然后抬眼看了看怀安跟迎春,说:
“弘明说过那些人会在什么时候动手?”
“大概会是一炷香后。”怀安不住擦掉发髻上的冷汗,急忙回答。
“好……迎春,把首饰都拿上,我们现在就走。后门那边没人看着,从那里离开应该不会被发现。如果被发现了……打死也别说出弘明的事。知道了吗?”
怀安愣住。
“主子,把这件事报告给嫡福晋知道的话……”
苏禧叹气。
“怀安,你莫不是以为,这府上想置我于死地的就那一个?”
明白苏禧是什么意思的怀安立刻满脸惨白。苏禧的话就相当于在把他们的正当后路都给斩断。除了逃命,他们没选择了。
怀安到门外放着风,迎春迅速的收拾包裹。苏禧穿好衣服,不过就几分钟,搞定一切的三个人都已是一头的冷汗。
逃命毕竟不是件轻松自在的事。
不出苏禧所料,后门这个时候没有奴才守着。好歹是个皇子府邸,这个世上不是随便谁都有偷盗皇子府邸的勇敢。
走出两条街,熊熊火光从十四贝子府上慢慢出来,很快映照红透半边的天空。
想来那个女人是恨不得能够立刻杀了她,或许就连制造这场杀戮的计划都是临时出来的,所以才会连谋杀细节都没有计较,恐怕,就直接堆上柴垛在她那间小院子外,倒上诸如火油之类的助火剂,方能让这火势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得如此恐怖。
说不定,为了防止她醒来呼救,或者逃生,事发之前还会弄上些迷香之类,迷倒院内的每个人,断了她所有可能的生路吧……
究竟,那个女人有多恨她?
“主子,现在该朝哪边走啊?”
远远看着那团熊熊的火光,迎春和怀安这心里都是后怕着的,看着忽然站住不再前进的苏禧,等了半晌,却依旧那般发呆模样,只好出声问道。
苏禧回过神来。
“等这大火一灭,纵火者肯定会发现火场里没有我们的尸体,到时多半会命人来追我们杀人灭口。即便暂时没能追上,那些家伙也会给我们安上什么卑鄙的罪名,让我们即便能活,都开不了口,没办法给自己的清白辩解。所以,贝子府我们是回不去了……”
怀安看向迎春,后者跟自己绝对是相同的表情:惊骇。
他们都没想过自家主子会对这种卑鄙之事如此熟悉,从跟主子到现在为止,主子身上看不出丝毫跟这些事情有所沾染上的痕迹。可关键还是,主子在说这些之时,沉稳冷静,仿佛对这种事早有预料一般。
这种应对姿态,简直超乎他们能对主子的极限想象。
顿了顿,苏禧长长呼出一口气,看着怀安和迎春那惊恐参半,惊骇十分的脸,沉声说道:
“你们两个把包袱里面的首饰分一分,各自离开,总之,离这个城市越远越好就成了,改个名字,重新生活。”
怀安和迎春面面相觑,沉默了一下,怀安说:
“那主子呢?”
“放心,这事我还能应付。至于我将要去哪里,不能告诉你们。你们知道越少越好。毕竟,那个女人想杀的就只是我,我们三个在一块,总归目标太大。分开逃走,即便到时候你们中谁被发现行踪,也不会暴露出我的行踪。”
迎春迟疑着,还是说了出来。
“奴才能跟随主子吗?奴才不想离开主子。”
怀安点头,“我也是……”
苏禧看着两人诚恳的表情,忽然冷笑出声。
“你们是听不懂吗?还非让我说个明白不成?”
怀安和迎春都被苏禧那从来没有过的冷冽声音吓得愣住,看着苏禧,心里乱跳。
“你们对我来说根本就是累赘罢了,不想拖累我的话,就都离我远点。否则,到时候先死的必定是你们……明不明白?”
“……”
面无表情看着征然无语的怀安和迎春,不等两个人再说话,苏禧直接拿过迎春手里的包袱,随手从里面抓了一把首饰,放进自己怀里,跟着,将那包袱扔在了地上。
“滚吧。当了几年奴才,能得这么多钱财,该觉着庆幸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很多人在骂女主……我接受不了,我觉得我用心塑造出来的人,不应该受这样的待遇,所以真的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