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青山乡。鸡鸣第一声。
二十张大圆桌子齐齐整整地摆在院子、过道里,屋檐上挂满了喜庆的红灯笼,显然是费了不少功夫。张大伯喜滋滋取出花了二两银子专门缝制的锦服换上,将自己倒拾得干干净净,站在门边等待客人们来临。
“张兄,恭喜恭喜,老早我就知道,劲松这孩子肯定是个麒麟子,将来了不得呀!”第一个来落座的是同村财主万大头,平日里趾高气昂,今日却早早赶到,和哈巴狗一样朝着张大伯鞠躬作揖。
“将来张兄发达了,可千万不要忘了在下!对了,劲松十五了吧?哎呦,该订个亲了。可巧我家兰兰与劲松差不多年纪,不如…”万大头堆起一脸褶子,挤出笑脸,煞有介事地给张大伯拉起了媒。
“诶,万兄,你家兰兰不是想嫁南村谢掌柜他儿子么?怎么…算了算了,孩子的事不急。万兄先去府上落坐吧!”张大伯一摆手,对万大头的提议一笑置之。
笑话,万大头想嫁,咱老张还不想要呢。
“好…好,不急,不急。”万大头应和着。
“我呸,个瓦房还府上…”万大头心里暗骂,脸上却不敢显露,一路往里落座,瞅见正中央桌子的主宾位置,一屁股坐了下去。
“我说老万,那位置不是你的。”张大伯见他倒是自觉,竟然把秦回风的主宾位置占了。
娘的,刚才还叫老子万兄呢,万大头肚里寻思,定然是劲松这小子在书院的师傅要来,算了算了,让他三分,拍拍屁股又坐在了副宾位置。
“老万,这个也不是你的。”张大伯笑呵呵拍了拍万大头肩膀,一指门外过道上的桌子,“那才是给你准备的。”
“我xx你个oo”万大头一脸悲愤,往常在乡里,谁敢对自己不敬!这老张拿着鸡毛当令箭,羞煞我也……
不过想归想,万大头还是忙不迭落到自己位置上,一脸怨念地望着院内。
“嗨呀,可爽!”张大伯报了平日之仇,浑身舒爽。日光升起一点,清晨薄雾散去,十里八村听闻消息的众人即将聚集,张家院子终于开始忙活起来。
小青山上
秦回风独自一人,跪在父亲墓前。
三年之前,秦回风踏上归元书院,四个月后,秦义便旧伤发作,不治身亡。
临走前,秦义将家传宝剑给了张大伯,让张大伯代为保管,叮嘱无论如何也不要在三年之内告知秦回风。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爹,我没能去太乙,负了您的期望…也没能见您最后一眼…”
“儿子…不孝!”
秦回风重重地磕下三个头,他不能想象父亲是怎样忍着剧痛,怀揣着热切的期盼,与旧伤作着斗争。也不敢去想父亲弥留之际是否盼望儿子快些回来。
“可儿子不能抢劲松哥的铃铛!您说过,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种事,儿子不屑去干!”
咚咚咚,又是三个响头。
“爹,儿子一定会为你报仇的…蕃僧是吗…张大伯不肯说,我便自己找!”
秦回风沉默一阵,盯着父亲的墓碑,听得张家张灯结彩喧闹声音。。
“爹,今天是劲松哥摆宴的日子,儿子…也该去了”
在小青山最高处的一座坟茔上,少年再次磕下三个重叩,带着决然,下了山。
远远望到秦回风走来,翘首以盼的张大伯不顾身边众人阿谀奉承,挤出人群迎接。
“回风!咱老张这辈子都记得你的恩情,来,上座给你留好了!”张劲松早已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张大伯,张大伯感慨颇多,秦义救了自己一命,回风这小子救了劲松一命,还送了劲松个好前程,张家这辈子都要亏欠秦家了…
众人见秦回风坐了主位,尽皆鄂然。
“那位置,不是给归元讲师坐的?这俩人是什么来头?”这是个外村里的大户,特意赶来混个面熟。
“听闻张家小子差点死在青莽古森,是另一个少年将他救出,莫不就是眼前之人?”一人议论起来。
“管那么多事作甚,我等静静等着就好…”
“是啊”
“也是”
众人藏了猜测的心思,自去恭喜张家人。
吵吵闹闹到晌午,终于给众人安排好座位,二十张桌子满满,还围着一圈眼巴巴观望之人。
张大伯站起身来,高举酒碗。
“各位乡亲父老们,感谢各位前来祝贺。咱老张是个粗人,不会说那许多漂亮话,只道是祖坟上冒了青烟,得了贵人相助,儿子有了个好前程!今日大伙都在,饮了这碗酒,便与咱老张做个见证!”
众人纷纷附应,跟着张大伯一饮而尽,张大伯见众人饮完,朝张劲松示意。
“诸位”,张大伯提起一壶酒,倒满空碗,洒在地上。“十五年前,是秦兄从贼人手中救出咱老张,两天一夜跑了三百里!咱老张嘴上不提,心里记得!”一口而尽,又倒一碗。
“一月之前,秦家小子又救了劲松一命,还送了这份前程。咱老张,感激!”张大伯眼眶有点湿润,举起酒碗,又是一口。
“回风和劲松,是咱老张看着长大的,今日便替他们做个主,结为异姓兄弟,诸位以为如何!”
“有如此渊源,自当结义!”众人呼喝响应。
“好!”
张大伯一招手,秦回风张劲松来到跟前,面对面跪下,两位乡亲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小碗雄鸡血,秦回风张劲松两人露出手腕,各自划了一刀,滴下两滴血混进雄鸡血里,共饮血碗。
“今有二人结拜,天地共鉴之!”张大伯大喊一声。
“我张劲松,年方十六,大代横州宁海青山乡人士!”
“我秦回风年方十五,大代横州宁海青山乡人士!”
“得遇张秦兄,志趣相投,心意相合,愿为异姓兄弟,有福同担,有难同当。外人辱我兄弟,便如辱吾!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皇天后土,共为誓之!”
“张兄!”
“秦弟!”
“喝!”
二人又取酒来,畅快对饮,将碗掷碎于地上。
按着大代规矩,饮了混着雄鸡血的血水,在天地之前盟誓,将碗掷碎,结义就算完成了,自此双方定要同心死义,共气连枝!
众人跟着起哄,如此情谊,实在是难能可贵。一番结义词,说的众人也慷慨激昂。
仪式完成之后,大席也便正式拉开序幕。
“小友”秦回风见有人呼喊自己,回头去看。
却是张老伯笑吟吟赶到,手上还拿了个木匣。
“张老伯!”秦回风又惊又喜,“您怎么来了?”
“书院替你俩准备了贺礼,老头子跑一趟,顺便来看看你们。”张老伯笑着将木匣交给张劲松,抚了抚胡须。
“老伯,我的呢?”秦回风见老伯迟迟没有动静,连忙发问。
“呵呵,小友莫急,你看。”张老伯手一指,秦回风顺着手指看过去,见大红马在门外,还不满地甩了甩尾巴,显然是不太喜欢被拴在树上。
“呵,这农家好酒,我可是好久没有尝过了,两位小友,不会介意多一双筷子吧?”
“不会,自然不会!”
三声梆子响,一道清亮唱腔响起,请来的戏台班子踏着鼓点上台,演的正是一出“状元郎探家”,宾客们大声叫好,吃菜喝酒,聊天划拳,一派热闹景象。
“哒哒哒,哒哒哒”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四匹纯白色的高头大马拉着布满复杂条纹、伴以金箔装饰的华贵马车急奔至张家门口,架马的高大汉子停下马车,眼神轻蔑地扫视众人一圈。而后恭敬地低下头,朝车内低声询问了句什么,侧耳聆听一阵,轻轻笑了声,似乎是得到什么许可,直直跳下马车,大步流星朝宴会走来。
秦回风正在与张劲松畅快对饮,照着大代的风俗,男子年满十五便是成年,成年之后所做一切尽皆由己负责,不再会因为年少而网开一面。门边一声巨响,木门被一脚大力踢成无数碎渣。
木渣弹到地上,又伴着碎石四散开来,掀起一阵尘气。
众人纷纷起身躲避,有些惊疑不定地望着来人,秦回风见来者不善,赶忙拦住撸起袖子的张大伯、劲松哥二人,双手抱拳,朗声道:
“敢问阁下名讳,所来何事?”
高大汉子冷哼一句,“某乃无名小卒,不劳各位挂心了。今日所来,是替横州王家向张家公子道喜了!”
宾客一阵哗然,“横州王家?哪个王家?”
一老者低声“横州还能有哪个王家?你看那马车尊贵无比,再看眼前这人,全然不把咱们放在心上,定是势力极为庞大,只怕张家要遭难了……”
“恭喜张公子,踏入太乙!只是青莽古森,做得好事情!”
高大汉子单手手掌,朝向马车方向,一阵低沉钟鸣传来,众人这才发现马车上还有个寺里敲击大小的钟,此时竟不受控制地直飞过来!
一声巨大钟鸣,高大汉子竟是将大钟从百步外硬生生吸了过来!
“横州王家,送张公子个礼物,张公子,收下吧!”男子话语间带着不可置疑的意味。
“凌空御物?这可是后天五品才有的实力…”秦回风心里一紧。
四下里,有胆子小的宾客,已经偷偷沿着墙根开溜。
高大汉子见众人被震慑,满意地弹了弹衣领,终于说出此番所来目的。
“不过王家谨从天子号令,以德为本。若是张公子肯自废气海,再跟某回王家为伯符公子披麻戴孝三年,此事便算了。”高大男子背起双手,神情优哉游哉。大夫人真是胆小,来小小的宁海城拿人,还要派刘先生和某一起前来,此等小事,某一人还不足以?
想到这,高大男子露出一丝笑意,这次回去,又是大功一件,更重要的是在大夫人那里添了好印象,将来被重用,指日可待!只是不知大夫人为何瞒着家主…算了…大人物的事,某管他作甚!只要完成夫人交待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