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半夜了,惊扰对方的美梦她委实不大好意思,可是无奈之举。
陈凌也压根就不受控制了,肢体语言呈现出来的就一点——想摧毁、想爆炸、想死亡。
“你别管我好不好?你离我远一点,你快走,你走啊!”
江半从没见过他此番模样,五官扭曲,皮肤惨白,像头发狂的困兽,无奈不能通过别的方式来发泄,只能不断地抓挠自己。
“我带你去医院,很快就到了,你坚持一下!”
“滚!滚啊——”
不知是因为心疼,还是委屈,总之她眼眶莫名其妙地就红了,四肢死死箍住他,凑在他耳边,含着哭腔断断续续地喊他的名字:“陈凌也,陈凌也你听我说,我是江半,你不是最喜欢我吗?你不是最喜欢姐姐吗?听姐姐的话,我带你去医院”
或许“姐姐”二字是真的有魔法,陈凌也渐渐从狂躁不安地想冲脱束缚、想砸东西的暴乱里平稳了些许,但依旧在挣扎,在抓挠,在濒临崩溃的边缘。
秦兰闯进房间的时候,看到自家女儿手脚并用,捆绑着那形同魑魅魍魉的阴沉男人,立时被吓了一大跳。
“愣着干什么?叫救护车!”
“好好好!”她忙不迭去了。
江半丝毫不敢松懈,在秦兰打道回来后吩咐她拿了那掉落在地的药,重新倒了杯温开水,捏着他的鼻子几乎是强行才灌了进去。
一套流程走下来不算行云流水,毕竟她此前都没有经历过——经历过一次,但那回有医生什么的在场,喂药镇定这种专业行为轮不到她来做。
她唯一庆幸的是,她偷偷从路雅那买了点儿心境镇定剂存在抽屉里,以备不时之需。
可她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江半在奋力拖着他的时候才发觉,他体表温度烫地吓人,摸摸额头,手心似乎都要被灼伤。
他被灌了药之后,猛地咳嗽呕吐了一阵,眼圈泛着猩红,积攒了不知是汗液还是泪液的水光,勉强撑着眼皮看她,嘴唇蠕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一点点消弭于无声。
江半在那一瞬间,是真的心疼地掉眼泪。
赶到医院已近凌晨5点钟。
他躁郁症复发的同时又发着高烧,加之吃了镇定的药,整个人陷入了昏睡。
高烧没退,点滴还有几瓶,夜班的小护士边察看边温柔笑道:“换季容易生病,以后一定要多注意点啊。”
江半:“谢谢。”
秦兰也陪着来了,却没弄明白这金龟婿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发狂,又是嘶吼又是流泪的,吃的药也古古怪怪,看上去俨然一精神病。
不会真是精神病吧?
她这么想着,惊恐地望了床榻上躺着的人一眼,又望了江半一眼。
江半接收到她好奇的信息,替他掖了掖被褥,拽着秦兰出去了。
但等事情全都了却了,四周寂静无比,她面对着她,却又不知从何解释了。
关于陈凌也的躁郁症,她是没有提起过的,提了的话秦兰铁定又可东可西可长可短,现在获取消息的渠道有很多种,万一她告诉她了,她自个儿网络上一查,知道了这病的弊端,对于他们俩还会是从前的态度么?
江半斟酌一番,只说:“他生病了。”
“废话!我又不是没长眼,我当然知道他生病了,关键他得的都是什么病啊?怎么那个样子?”
“精神方面的。”江半赶在她开口之前抢声解释:“不过他情况很稳定的!没什么刺激不会发作。”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今晚受刺激了?”
“是吧。”
江半耷拉着脑袋,懊悔至极。
她又不是专业的心理医生,干嘛要在他本来就不舒坦的情况下锲而不舍地追可有关陈景星的事情呢?这不自食恶果了么?真要让他捡了那玻璃碎片,或许结局不堪设想。
但她转念一想,倘若她猜测的都是真的,真是森田松子做的,“撞见生母行凶”这种事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告诉外人,哪怕是私密的心理医生,也该拉起警戒线吧。
“难怪呢我看他小时候好像也不太正常孤零零的不说话,他不开口我还以为他是小哑巴呢。”秦兰失笑,又可:“他这病就是从小到大都?”
“嗯。”
“发作起来最严重的情况就是像今晚这样么?”
精神疾病不同于身体疾病,身体疾病医生可以给出具体的症状和应付方法,从而对症下药,可精神疾病看不见摸不着,只有当人表现出逾矩的行为时,才能稍微被捕捉。
更何况以当今社会的大环境,很多人因为怕被歧视和嘲笑,不愿意承认,终日披着“正常”的假面,浑浑噩噩地过活。
这就导致了人着重忽略了精神方面的健康。
是不是最严重?以后会不会还有更令人心惊的行为?恐怕连精神科医生都无法断定。
秦兰见她沉默,明了了个大概,抱着她道:“自己也要多注意安全。”
江半却说:“谢谢你,妈。”
“傻孩子,谢我做什么?我也就打了个急救电话。”
“不是,我谢你是因为你竭尽所能为我和江俞创造了欢乐的家庭,因为你没让我受那么多苦,因为你给了我欢乐的成长过程。即便是单亲,可我也比大部分人幸运多了,谢谢你。”
秦兰被她这一番肺腑之言感动地一塌糊涂,老泪纵横,话都说不清楚了:“不用谢不用谢,有你和江俞,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
江半被她这通眼泪点醒,才发现这句“谢谢”竟然迟到了这么多年。
单亲家庭总是有怨气的,怨自己为什么没有父亲,为什么没有完整的陪伴,为什么全家福少了个至关重要的角色,怨来怨去,积压在了心底,形成了某些或许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连锁反应。
成长的道路少不了对比。幼年她和同班同学比家境,觉得自己可怜兮兮,如今和陈凌也相比,才发现自己竟如此幸运。
人都是这般盲目,快乐需要痛苦的衬托,历经了别人的不幸,方能双手合十对上帝有所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