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雍亲王府本当是生机勃勃的,但福晋和侧福晋先后去世,府中撤掉了鲜艳的东西,一路西行,便是花朵开的在繁茂,都觉得有些沉闷。泰萝在芳华院门口站定抬头看了看从院子里伸出来的一支桃花,看起来开的极其讨喜,红嫩的诱人又妖娆,她所想到的却是那一日里看到的宋氏那红艳的嘴唇,那颜色刺眼的让人觉得心惊肉跳。
西次间里殊兰和胤禛坐在正位上,耿氏侍候在一旁,泰萝垂手走了进去恭敬的行礼。
殊兰打量了几眼泰萝,微微颔首,温和的同她说话:“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有些事情不大清楚,所以叫你过来问问,你不必害怕。”
泰萝急忙应是:“贤侧福晋有话尽管问,奴婢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丝虚假都不敢有。”
这话一听就知道还是那个乖觉的泰萝,识时务。
殊兰看着泰萝道:“你可认识大厨房上的荣娟?”
泰萝的心露跳了一拍,荣娟因为给年侧福晋送饭被看管了起来,一直没有放出来,今天忽然叫她询问一定是在荣娟身上发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怀疑到了荣娟头上,而人人都知道她跟年侧福晋是有过节的,趁机落井下石毒害年侧福晋也不是没有可能,到底是该说她认识荣娟还是说不认识?
慌乱和害怕好像荒草一样疯长了起来,泰萝觉得她一定是站在别人所说的荒漠里,正在被太阳炙烤煎熬着,粘腻的汗水浸透了衣裳,模糊了视线,看不见前面的路,更没有退路。
那冰凉的声音和炙烤的滚烫碰撞在一起的时候,泰萝整个人都缩了一下。
胤禛锐利的眼睛直视着泰萝:“认识还是不认识?”
“奴婢知道荣娟,但并无交往!”泰萝这句话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说了出来。
胤禛有力的手指缓缓的叩击着桌面,悠远又宁静:“并无交往?”
“并无交往!”
胤禛看了一眼殊兰,殊兰便接口问道:“三月初八,你给过她一包银子做了什么?”
泰萝腿一软几乎跪了下去,给荣娟银子的事情那么隐秘,贤侧福晋怎么会知道?她时常向宫中德妃娘娘说起后宅事情,娘娘暗地里让人赏赐给她的,她不敢明着让人送出去只好托付别人,荣娟本是宋氏找给她的人。
“奴婢,奴婢…”她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分辨,她不敢说给过荣娟银子,更不敢随口说出她向德妃传递消息的事情,若娘娘不快,杀人灭口又有什么不可能?主子爷和贤侧福晋知道更不会饶恕她,但若什么都不说,谁知道会有什么东西扣到自己头上,这一件事情,如今不管她怎么说,似乎都成了死局,她像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她额头上是真的冒了汗,手都开始哆嗦:“奴婢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做……”
殊兰声音依旧缓和:“你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说清楚了便没什么,有隐瞒吃亏的终究是你自己。”
这一瞬时泰萝想到了太多,却发现每一件事情的初始都是宋氏引着她走了进去,直至今日,她才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说了是死,不说大抵也是死。
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的享受她自己的荣华富贵,她有太多的事情没有来得及做,实在心有不甘。
殊兰自然看出了泰萝的纠结,看出了这事情后面还有些隐情。
年婉雯死于毒药,下药的人必定是跟年婉雯的吃食接触过的人,厨房的人就成了最大的疑凶,在三逼问之下就有人说出了泰萝曾经给过荣娟银子的事情,荣娟不肯承认,泰萝也不承认,却说起话来吞吞吐吐,神情隐晦,眼神闪烁。
指使人对年婉雯下药的人,到底是不是泰萝?若是泰萝做的,她的动机又是什么?
殊兰的目光让泰萝觉得身上好像有针扎一般难受,她弯着腰低垂着头,觉得昏昏沉沉的难受,到底该怎么办?
若不是看在德妃的面子上,询问泰萝根本就不会有这么客气,胤禛不耐烦的看了一眼泰萝,吩咐苏培盛:“既然她不愿意好好说,就带下去尝点苦头!”
苏培盛忙应了一声,泰萝却哆嗦了一下跪在了地上:“求爷饶命!奴婢是给过荣娟银子,只不过是自己积攒的私房钱,托她带回去给家里的额娘和阿玛花销!”
她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殊兰看了看她那样子,嘲讽的笑了笑:“七分真三分假,你到也是深谙说假话的真谛,这么不识时务,跟你也就不用多说了,苏培盛,带下去!”
泰萝听得殊兰这样逼迫,跪在地上磕头道:“奴婢知道您怀疑奴婢对年侧福晋下手,但年侧福晋已经失了爷的心,奴婢做这样的事情实在是蠢笨之极,毫无好处可言!奴婢真没有对年侧福晋有过一丝一毫的不轨!”
殊兰轻吹了垂茶碗里清香的茶水,这样看,隐瞒的就是另外一件不为人知的事情了。
她想了想,忽的道:“不管你说你做了什么,我都留你一条命,你把你自己的事情从头到尾原原本本的说一遍,没有一点虚假之处就行,我说到做到,你可能做到?”
不能说,若说出了德妃娘娘,被德妃娘娘,她照样不会有好下场,到时候就是贤侧福晋也护不住她,怕是家里人都要跟着受牵连。
敏锐如殊兰似乎立时就察觉出了她的迟疑:“你若不如实交代,我便亲自跟额娘说一声,你家里人也都要跟着受牵连的。”
这件事情一旦德妃跟殊兰接上了头,德妃为了不让胤禛知道她自己安插了人在胤禛身边,必定是会对泰萝不利的。这样相比之下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殊兰,能得一份庇护,留下一条命成了最好的选择。
若这个时候审问泰萝的是别人,没有殊兰这般异于常人的敏锐的观察力,必定很难将泰萝逼到这么一条只能说出事实真相的路上来。
泰萝怔怔的看着殊兰:“奴婢若全都说了,您愿意留奴婢一命?”
殊兰微微颔首:“我说到做到,只要你说的属实,必定会留你一条命,便是别人想对你不利,我也有法子保你。”
殊兰好像已经完全看透了事实一般,所要的不过是让泰萝说出来的这样一个过程而已。
泰萝觉得自己卑微又渺小,所有的阴谋诡计小心思在殊兰跟前都成了透明的,根本不值得隐藏,她呆板的声音丝毫没有情绪,从宋氏让她做德妃的内应开始一字不落的叙述。
泰萝言语里的宋氏,仿佛是胤禛和殊兰耳里的一个陌生人,聪慧大方,豪爽又随和,在细细分析又觉得脊背泛凉,在刚认识泰萝的时候就已经布置下了陷阱,泰萝是生是死已经完全掌控在了宋氏的手里。
一个人就是在会隐藏,这么长久的相处下也会有疏忽,但是殊兰有异于常人的感官,都未能发觉宋氏的异常,是不是泰萝在说谎?
泰萝生怕殊兰和胤禛不信,语无伦次的补充:“……那一日奴婢偶然去看宋姐姐,没想到她在屋子里写字,那字上的气势实在太强,还有宋姐姐身上的气质完全没有见过,奴婢一时都没能认出那是宋姐姐,就好像站在奴婢跟前的是另外一个人,奴婢当时就觉得好像窥破了宋姐姐的什么秘密,心里觉得不安,就告辞回了自己的屋子,之后一直心神不宁,没想到……”
因为时代的局限,胤禛是无法从泰萝这一段话里窥见什么信息的,但殊兰却忽然意识到,如果宋氏得了人格分裂症这样的疾病,是不是意味着,她们平常所见的是一个灵魂,泰萝偶尔所见又是另外一个灵魂,而这两个灵魂并不是完全独立的,偶尔也会互相影响,就比如会出现一个私底下跟泰萝在一起的时候,已经显现的不同的宋氏。
宋氏是知道自己的情形的,无意之中被泰萝窥见,害怕秘密泄露,所以动用了提早就设置好的陷阱,要除掉泰萝。
在宋氏看来,一是不见得有人能从泰萝嘴里问出真相,在一个便是泰萝这样说了出来一般人也不会相信,因为这种事情少之又少,且实在匪夷所思。
胤禛看着泰萝:“用这样的话糊弄人?”他看上去是生气的,原因肯定不少。
胤禛首先先是不信的。
殊兰朝着胤禛点头,胤禛看了看殊兰,最终吩咐苏培盛:“人先带下去关起来。”
泰萝祈求的看着殊兰,殊兰的目光始终都没有落在过她的身上。
屋子里的下人都退了下去,殊兰坐在胤禛身边轻声跟他分析:“…这事情听上去是匪夷所思,但我曾在书中见过这样的情形,人有三魂七魄,一般人三魂都是连在一起的,但有一些人因为特殊原因,比如长久的压抑,巨大的变故使得三魂分离,每个魂个不相同,就好像是三个人住在了一个身体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想法,爱好,他们之间或许是相互认识的,或许是完全不知道的,如果泰萝说的是真的,宋氏极有可能就是这种情形,三魂分离了。”
殊兰所知疑难杂症实在是多,她说出来的便是在匪夷所思,胤禛多少还是愿意相信的,殊兰这样说,他便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才道:“怎么才能知道宋氏到底是不是这情形?”
以胤禛那性子,一旦怀疑上宋氏,宋氏就必定不会有好下场,根本跟宋氏到底有没有做什么没有必然联系,他这样问必定是犯了好奇心了……
殊兰忍不住差点笑了一声:“这个并不好说,但听着泰萝的意思,她若是放松的独处的时候,或许会表现出来的,找几个高手跟着或许能窥见端倪。”
只要确定宋氏确实是人格分裂,这事情就不离十是宋氏一手策划的了。
宋氏实在是个意外的“惊喜”,说了几句话之后殊兰和胤禛都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会殊兰忽的道:“以前好多事情都查不下去,如今换个想法,把宋氏也放进去想想,说不定就能查出些什么出来的。”
胤禛想了想微微颔首,过了一会又道:“爷去跟明彦华说一声,这些日子就让她跟在你身边吧,等宋氏的事情了解之后在说。”
卧榻之侧或许有一个怪物一样的人存在,谁都会觉得不安,胤禛担心殊兰和孩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就是殊兰都觉得心里毛毛的,有个会功夫的人在身边自然是好一些,她便应了一声。
鄂容安殿试之后被点了庶吉士,实在算是大喜,多少朝中高官都是从庶吉士开始,高士奇,年羹尧都是其中之一。
年婉雯的事情有了眉目,鄂容安又榜上有名,殊兰的心情大好,叫了家里的几个孩子在一起,做了些吃食带着孩子们玩了一会。
纳穆跟三格格虽然不常见,但显然还是有印象的,总是时不时的会给三格格递过去几样好吃好玩得东西,大格格在一旁看的抿嘴直笑:“还是纳穆懂事,都知道照顾妹妹。”
弘时在一旁低头吃着自己的东西,听得大格格这一句,脸上的神情便有些不对。
府上的阿哥也就三个,弘时身为长子难免会被下头人吹捧,胤禛虽然教导好了学问,但有些事情上估计还是疏忽了,没有太在意弘时身边的下人。
弘时看了一眼笑眯眯的纳穆,垂了下了眼,听说过几日就要被养在皇玛法身边了,下头的人个个都在巴结,这么小一点能有什么本事,无非就是看在了阿玛的面子上。
弘时的神情落在了殊兰的眼里,殊兰微微攒眉,年纪还小,心胸也确实不大,还是应该对胤禛提一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