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盛林悄无声息的从东林回来,转手便把上阁的招牌前面加了“卫氏”两个字,还张灯结彩的放了放了几挂鞭炮。四爷萧容澄打楼下经过时,地上还蹲着七八个梳着总角的小孩儿蹲在地上捡拾未燃尽的散鞭。
萧容澄抬眼望望,卢盛林一副温文儒雅的派头站在上阁门口,拱手向进出的客人点头微笑。全然没往自己来的方向看,萧容澄觉得备受冷落,提马立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卢盛林已然没有回头,萧容澄努努嘴,跳下马背着手往上阁里进。
卢盛林的目光都落在那些进出的京官身上,实在没注意到萧容澄。萧容澄在他身边停住脚步,撇过脸斜睨着卢盛林,卢盛林隐约觉得身边有人盯着自己,这才转过脸。
“这位先生,里面请,店里有上好的美酒,还有东林来的野味。”
萧容澄哼得冷笑一声:“东林?卢爷傍上了新主子,连旧人都不记得了?”
卢盛林仔细看了他一会儿,惶然躬下身子:“草民卢盛林,叩见礼郡王千岁。”
萧容澄垂眼略显鄙夷的扫了他一眼:“卢老板,你先起来,让爷好好看看你。”
卢盛林无甚防备,缓缓站起身,立在萧容澄面前:“四爷。”
萧容澄猛然飞起一脚,正正踢在卢盛林肋骨下,卢盛林只觉得自己似被一匹狂奔的怒马,重重的撞了一下,身子轻飘飘的飞了两米多远,砸在一台花梨木桌子上,桌子结实得很,又把卢盛林的腰给膈了一下。
卢盛林翻滚在地,嘶哑咧嘴了好一会,才勉强撑起身子。
在场的京官一听说来人是四王爷,便谁也不敢阻拦,纷纷慌不择路的退了出去。偌大一间大堂里面顷刻间只剩下店里的伙计跟卢盛林。
萧容澄抬脚扯了条长凳坐下,瞪着一双豹子似的眼睛:“卢老板这是怎么了?”
两个小伙计正要上前把自家老板扶起来,萧容澄便双眼一横:“我看你们谁敢扶他?”
“没事,没事。”卢盛林摆摆手,示意自家伙计都退到一旁,撑着桌子面前站了起来。
“卢老板怎么不说话?该不会是憋着叫你的新主子好好收拾本王一通吧?”萧容澄抓起一个杯子,倒了杯茶,尝了一口便吐了:“呸,泔水味儿。怎么?还不去找你主子?怕不是你主子也是个缩头乌龟吧?”
卢盛林自然不会傻到去太子府寻求保护,如果他真的那样做了,会显得他手腕太软弱。叫太子府跟礼郡王硬碰,也不是聪明之举,万一太子府的人明哲保身,自己会被四爷整的更惨。卢盛林索性咬咬牙:“四爷要教训小人,小人感恩不尽。”
“呦呵!叫板是怎么着?”萧容澄拍案而起,一指卢盛林背后的伙计:“你,去把你家新主子叫来,本王倒是要看看,这卫宗主究竟有什么能耐,她是长了三头六臂,还是国色天香,竟把咱们卢爷迷得背叛旧主。”
小伙计咬咬牙,简直是恶人先告状,难道不是和亲王先想杀老板的吗?只是这话他一个伙计怎么敢开口?
“还不快去!”萧容澄将屁股下的一条长凳抽出,飞了过去。
小伙计一惊,便也顾不得什么老板,什么王爷了。拔腿便往太子府跑,卢盛林拦不住,因为萧容澄瞪着他那双豹眼把自己逼得动弹不得。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那小伙计又跑了回来,身后跟着元熙和钟妈妈。
萧容澄上下打量了元熙一番,元熙也打量着萧容澄。半晌,萧容澄突然开口问道:“你就是东林宗主?”
元熙微微垂下眼睑,一点头:“四爷好。”
萧容澄一愣,这算什么请安?
“你就是卢盛林的新主子?”
元熙看了卢盛林一眼,钟妈妈搬了张椅子扶她坐下,元熙温然道:“卢老板是卢老板,我是我,什么主子下人的,四爷多心了。”
“还不承认?”萧容澄炸了毛儿,指着门外牌匾的方向道:“那上阁前面的卫氏,难道不是你?”
元熙莞尔笑着,望望卢盛林:“这上阁是卢老板的店,他喜欢在匾额前面加什么字眼儿,我可管不着。”
萧容澄被噎住了,霍得站了起来:“好,答得好,难怪连和亲王都赞宗主伶牙俐齿。”
萧容澄大步出了门,垫步拧腰纵身一跃,扯住牌匾下垂着的两条红绸,用力一挣,牌匾便砰地一声,掉落下来。萧容澄抬脚踏住,一手伸至腰间,将佩戴的宝剑仓郎朗抽出来,举到半空。
“既然这不是宗主家的买卖,卢老板也不是你卫家的人,那本王如何做,就与宗主无关了!”
他将剑抖了两下:“来人啊!给我砸!”
他一声令下,不知从何处冲进两队府兵,闯进门,见什么便砸什么。酒壶醋罐一个也不肯放过,噼里啪啦砸的粉粉碎。元熙眉心凝滞,揉揉震得嗡嗡作响的耳朵。
待到把上阁砸的只剩下元熙做的一个位子,萧容澄的手下才停了下来。
萧容澄冷笑一声:“卢盛林,你新认的主子也不过如此。”
他抬起手,想手起刀落,把匾额劈成两段。
“慢着,”元熙抬抬手:“四爷可以砸这房里的任何一件东西,唯独不能动这块匾。”
萧容澄左右望望,朗声笑道:“本王凭什么不能砸?”
“四爷砸了上阁,本宗主可以不跟四爷计较,毕竟坛坛罐罐并不值什么。只要四爷砸的痛快,卫某还可以再送上一些给四爷接着砸。”元熙顿了顿:“但四爷要动这块匾,卫某就得奉劝几句了,四爷千万不能为了一时之快,惹下不该惹的麻烦。”
萧容澄嗤笑道:“不该惹的麻烦?”他挥挥手里的佩剑,挑衅道:“是你吗?本王便砸了又如何?”
“四爷所是砸了这块匾,卫某便立刻上折子弹劾,到时候四爷吃不了兜着走。”
萧容澄先是一怔,继而笑的喘息不定,他涨红了脸,憋笑看着元熙:“本王是皇上的儿子,砸一块匾额又如何?你不过是小小东林宗主,一个女人,不过是仗太子的势力罢了。我便砸了,你能奈我何?”
“四爷有胆子就砸吧,说起这匾额可有些年头,这可是先太后赐名,当今圣上御笔亲书。”元熙微微颔首,睨了他一眼:“圣上以孝道治理天下,若是知道太后赐名的匾额损毁,想必不会轻易饶了王爷。”
萧容澄舔舔嘴唇,忽然有些犹豫,他母亲早逝,自己是跟随刘贵妃长大的,按说萧容深是他大哥,大哥受辱,他这个做弟弟的有理由替他拔疮。但这匾额既然是太后赐名,正要他去砸,他确实没这个胆量。
“怎么了?四爷刚才不还是一身虎胆吗?怎么不动手了?”
“不可能,要真是太后赐名,本王怎么会不知道?”
卢盛林温声道:“彼时殿下年纪尚小,这些年又一直在边境军中,这样的消息,殿下便无从得知。加上殿下眼高于顶,想必听说过也忘了。”
眼高于顶?萧容澄怔了怔,这是夸我还是骂我?他瞪了卢盛林一眼:“小子,本王不会放过你。”
元熙缓缓走到萧容澄面前,盯了他一会儿,直到把萧容澄盯得浑身发毛。萧容澄挥挥拳头:“你想干什么你?!”
元熙微微勾起唇角:“四爷,在庙堂之上,我是东林宗主,与殿下是平起平坐的。在骨肉亲情上,我是太子妃,四爷应该唤我一声二皇嫂。于眼下,四爷,烦请您抬抬贵足。”
“什么?”萧容澄把眉毛拧做一团。
“我说,烦请四爷抬抬贵足,您踩到皇上亲笔题写的匾额了。”
萧容澄低下头,看着匾额上面两个鎏金大字:“这真是父皇所写?”
元熙轻轻哼了一声:“四爷看不见那右下角还有皇上的‘贤文至宝’吗?”
萧容澄似被开水烫了一般,嗖的将健硕的大腿收了回来。
“卢老板,从酒窖里再搬来一百坛好酒,给四爷砸个痛快。”元熙转身回到椅子上坐下:“四爷,今天若是不尽兴,岂不是白来了?今儿个我做东,四爷今天砸的东西,卢老板,一会儿到太子府柜上支银子。”
卢盛林应了一声,吩咐伙计从酒窖里往外搬摊子,一坛一坛都码在上阁门口。萧容澄脸上抽了抽,看看下人,一时没了主意。
这倒真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半点儿使不出力。萧容澄望望一百坛酒,吞吞口水,砸?要是她给自己设了个圈套该怎么办?不砸?不砸就得道歉,向一个丫头片子道歉,岂不有违初衷?自己今天不就是来砸场子的吗?若是大臣皇子们知道自己叫个丫头给镇住了,还不笑话死?
“钟妈妈,殿下一个人砸不过瘾,你去街口吆喝一声,就说这儿有个大力士,一刀能劈三坛酒,叫老百姓都来看热闹。”
钟妈妈应了一声,匆匆走了。
萧容澄望着钟妈妈的背影,心里有点纳闷,望望酒坛子,又看看卫元熙:“你叫她干嘛去?搬救兵吗?我且跟你说明白,京兆尹兰成杰可没胆子管本王爷的事儿,你别白费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