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仓一角的小院里,四下静悄悄的,睡的正香熟的王有庾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一肚子火气打开门看到慌慌张张的文书正一巴掌拍向自己的面门,立马醒了大半,文书也顾不上这种小节,赶忙说道“失火了,甲字十六仓失火了”,颤声还带着哭腔,王有庾一下子全醒了。
仓库不知已经建起多少年月,少有失火记录,可这并不代表他这个仓令就麻痹大意,相反,“火”和“水”这两个字仿佛刻在他魂儿里一样,整天提防的就是失火和东面舟河水患。
先强自压下心里的不安,问道“烧了多少?”。
文书真是快哭出来了,急声道“十六仓烧了大半,仓前面空地放着的那批息国的粮食也烧了些”,
王有庾有些绷不住了,沉声问道“刚下的雨,外面的那批粮食怎么会烧着?上面盖的棚子还湿的”,文书也还没去现场,一时不知怎么回话了。
说话的功夫王有庾已经穿好官服鞋袜,他已经冷静下来了,以甲字仓的防火能力和兵士配置,再加上最近连续几天大雨,火势不会太大,毕竟二十多年值守经验,一边健步朝大仓走去一边问道“有人去叫仓督了吗?”,
“仓督大人应该到了,昨晚他当值”,文书紧跟在后面快速说道,王有庾心里可算松了一口气,好歹有个难兄难弟作伴。
二人赶到十六仓前,只见大半个仓库都烧没了,是房顶都没了的那种,前面空地粮食烧了一小半,路上有人已经和他说过了,有火星弹进了粮垛里,一开始没发现,后来才见冒烟,算是灭火及时,不过没烧的也都水泡了。
仓督果然已经在那里了,王有庾从后面看到仓督的背影似乎有些萧索啊,平时二人一直不和,其实这也是上面最愿意看到的,所谓仓督,其实就是督查王有庾他们这些仓管的,而且这里的仓督还是护卫大仓的校尉。
王有庾走到仓督陆克定身边,犹豫了一下沉痛地说道“陆大人,早来了啊,情况如何?”
陆克定没有应声,只是皱眉看着手里的一个东西。这时,四个值守护卫一起走过来齐齐跪倒在陆克定面前,难掩悲容,沉声说道“属下失职,走了水,愿受处罚”,这处罚可是杀头,最轻也得是充军为奴。
陆克定看了面前四人一眼,面无表情,转过身把手中之物递到王有庾面前沉声问道“王大人可知这是什么东西?”,
王有庾疑惑陆克定为何有此一问,接过那物仔细观瞧,不禁瞪大了眼睛,这分明就是大周军中配发的火折子,怎么会在这里发现,守卫大仓的兵士是被明确要求不得携带生火用具进入此处的,遂转头看向地下跪着的四人。
陆克文淡然说道“王大人不用看了,不是他们的”,说完向一边打了个手势,一名兵士捧着两个黑色的盒子走到二位大人近前。陆克定接着说道“火场我已经看过,在最先起火的地方找到了这两个盒子,一个装着些值钱玩意,另一个装的就是火折子,盒子里面还剩下不少,王大人不用惊讶,这两个盒子没被烧掉是因为它们的材质是特殊处理过的,水火不侵,我想问王大人的是这盒火折子是怎么进的仓?”。
看着陆克定咄咄逼人的眼神,王有庾立马慌了神,赶紧叫来负责失火仓的入仓文书,文书早已端着账本在旁边等着了,损失也已核对完毕。看到仓令叫自己文书赶忙上前,痛声说道“回禀两位大人,册子上只记录有一个那样的盒子,是装首饰挂件的,卑职拿性命担保,当时货品入仓的时候确实只有一个,没见过另外的那个呀”。
看着王有庾询问的目光,陆克定平静说道“我问过他们了,他们当时也只见过这一个盒子”。
“那会不会是杞国的那帮人夹带进去的?”王有庾不确定地说道。
陆克文看着王有庾眼神里有些萧索,平静说道“把此次烧毁的货品明细都列出来,方便和货主核对,你我二人再分别上报郡守大人,看郡守大人怎么定夺”,随后又对左右喝道“把他们四个关起来严加看管”,之后转身离开了,王有庾一时也是无言,自己这官帽子算戴到头了,只是不知凭着这二十几年的兢兢业业能不能换个降级留用,估计是不行,那就是罢官免职,总不能砍了头吧,没听说过有这个先例呀。
迷津渡本就距郡城不远,而且都在舟河岸边,下午,郡守大人收到快报就赶了过来,见到了垂手默立在自己面前的陆克定和王有庾,郡守大人真有种苦闷郁结无人倾诉的感觉,喝口茶先顺下这口气,毕竟都是跟了自己十几年的老部下,总得想着保下来,可一想到这件事可能带来的影响就有些无力,想到这茶也不喝了,重重把茶杯拍在桌上,颤抖的指着面前二人,从陆克文指到王有庾,从王有庾指到陆克定,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王有庾早就慌了,他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严重,还是出生军伍的陆克定先出声,“大人,属下觉的此事大有蹊跷”。
见郡守大人情绪缓和下来,陆克定继续说道“上午杞国的人来的时候属下旁敲侧击地问过,他们并没有夹带火折子等易燃的东西”。
郡守突然打断急切问道“你和他们说在火场发现火折子的事了?”。
陆克定恭声回道“没有,他们也没有发觉,火折子已经都收起,并且告诉参与救火的人不能向外人透露任何细节”,郡守大人点了点头,口说很好很好,摆手示意他继续说。
陆克定继续说道“杞国没有夹带,而我们这边人都是可靠的,也不会夹带,而且,我们审问当夜值班的兵士,他们交代最后清醒是在寅时正到末之间,睡的也是很蹊跷,上面的两个人发现起火是在卯时初,这么短的时间已经烧掉快一半仓,属下以为只能是有人故意纵火”。
正说着门外大仓文书慌慌张张说有要事禀报,唤进来后,那文书给堂上人行了礼满脸忧色地说道“外面有人传言说此次大仓起火是值守的兵卒在后半夜觉得天冷难耐,生火取暖又睡着而引发的,还说什么现场找到了火折子,现在杞国和息国的人已经来找咱们要说法了”。
郡守大人长叹一声,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你去告诉他们,这次仓库失火原因还在调查,我们会按照他们的损失照价赔偿,只要货物不要金银的我们会在通航之前协助他们筹集齐备,记住一点,不要失了我大周的气势,不用道歉,这个时候不能退让,明白吗?”,说到这里郡守大人语气已是异常严肃。
王有庾带着文书下去应付来人去了,堂上只剩下郡守和陆克定,郡守站起来看着大堂外面的光景,叹了口气说道“克定,给你三天时间去调查,一定要弄清楚到底是谁放的火,虽然对大局已没有多少益处,但我们总得明白到底是栽到谁手里的”,陆克定重重抱拳领命而去,郡守大人最后那句话还是暴露了他作为王朝在风炎洲三大郡守之一的杀伐果决和睚眦必报。
陆克定走出大堂后看到迎面走来一熟人,是郡守大人身边幕僚之一,王成儒。陆克定早年刚到风炎洲时在当时还是州府将军的郡守大人手下任职,与王儒成极为投缘,二人前后又都曾服役于羽林卫,可以说出身相同。
见到走出来的陆克定王成儒打着招呼,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安慰,忽然想起什么,说道“对了,你见到高瀚文了吗?”,陆克定疑惑道“他什么时候来的这里?没来找过我”,
王成儒解释道“我刚才在街上见到了他,说要回京办事,因为汛期滞留了下来,在悦来客栈,你有空去看看他,说不定能帮上忙,先不说了我进去了”,陆克定点头也离开了。
王成儒走进大堂向郡守大人行了礼,沉声说道“大人,莫山郡守和函水郡守带着他们国家的几个巨商中午的时候去到郡府,要求我们对此次迷津渡官仓大火给个交代,并且说已上报各自朝廷,得不到让他们满意的答案就会直接找我们的首辅大人甚至皇上解决”。
郡守大人听到这儿冷哼一声说道“他们动作可真快,估计比我还要早得到消息吧,这就急不可耐地跳出来抢肉吃了”,说着在堂上来回度步想着对策,随口说道“成儒,你有什么想法?”。
王成儒是幕僚,这个时候早就想过这其中关节,理了理思路开口说道“这几方此时参合进来无非是想着能插手迷津渡,而迷津渡最大收益不是我们风炎洲三郡,而是京城里的那些人,也可以说能决定或者左右此时局面的都在京城,我们这个层面只有做事,按照朝廷的决策做事,不去承诺什么,只需要按规矩把该做的事情做了;我觉得这件事很蹊跷,曾国和杞国正在打仗,被烧掉的这批货都是杞国急需的,只能是曾国搞的鬼,我们应该把这事弄清楚才是;另外,这件事小事化了一切不提,如果弄大了,我想那些人肯定至少要让出一些利,能上桌的只有那些新贵”。
郡守大人听完王成儒的话停止了度步默默地想着,过了一会儿微微一笑“你回去告诉他们,就说我的意思,该赔偿的我们一分不会少,这事和他们没关系,我也没时间搭理他们,临水西线出现了一股九渠骑兵,我要去剿灭,这一个月都不会回郡城了”,王成儒躬身应诺“我这就回郡城”。
这边荣甫亨在客栈中打坐修行,并没有去到商人们中间打听什么消息,也没想着再添一把火,对于他来说该做的都做了,基本目的也已经达到,再多做什么就是画蛇添足徒增因果,这是他一直信奉的做事原则,永远也不要试图去争取利益最大化,凡是那些嗜赌成性的赌徒都是孤家寡人,即使现在不是,将来也会是的。
这时门轻轻被推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个白衣女子走了进来,默默站在屋子外间,荣甫亨收回游走全身的真元纳入丹田,看了一眼门口女子,开口说道“玄玫,进来吧”,原来白衣女子叫云玄玫,“是不是荣陀又去骚扰你了?”。
云玄玫依旧清清淡淡,回道“陀公子只是找玄玫聊些修行的事”。
“你呀,不必在意他的面子,他还小,心性不成”,之后荣甫亨沉吟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你再帮我做件事,做完之后就回你师父身边继续修行吧”。云玄玫没有任何表示,荣甫亨知道这种事不必征求她的意见,她也不在意,斟酌了一下道“临水郡西面有一片叫西霸岗的乱石山头,山中有个寨子叫白虎寨,寨主是个叫荣林虎的年轻人,你去那里住上三个月,只需在他们生死之际护着他们就行”。
一阵轻风过后,屋中便只剩下荣甫亨一人了。“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一言可生万般事端,风已起,我只不过是引导了一个方向,它究竟会把这云气掀起怎样的变幻?我曾国不过是一缕鸿毛,是雉伏一隅还是乘风扶摇?终究不是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