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章,你便担任此次蜀州平乱的将军,你也跟了傅将军一段时间,总该学了些兵法,又有可以预防蛊毒的药酒,以逸待劳防着大理,应该没有问题?”贾东风的目光已经移到了孟章的身上。
“属下得令!”孟章没有迟疑,果决地抱拳行礼道。
甄连城从侧面望向贾东风状似闲适地分配任务,内心不觉暗暗赞许。
准确的洞察,决断的行动,冷静的判断。
明明一团乱麻,可她三下五除二,已经切了个干净。
一方面整肃内宫防范世家,一方面广开春闱重构朝堂,这样便能维持住兰陵的稳定,就算世家要闹腾,她有充足的人才可以替换。
同时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以平乱蜀州的名义,外防大理。
她的手段越发圆滑犀利,行事越发果决从容,早不是那个任性妄为的皇太女。
孟章等四人退出去后,宫人便将太医正贾霜引了进来。
贾东风理了理贾霜走进来时带进来寒风吹开一些的发丝,她的手指白得几乎透明,脸上带着七分慵懒三分疲惫,缓缓向贾霜伸出洁白如玉的皓腕:“朕近日胃口甚是不好,总是觉得反酸欲呕,许是吃坏了东西,贾医正替朕看看?”
贾霜是个清俊持重的青年,他的祖父贾谷是上一任的太医正,也正是光帝派去探望傅欢情的那位国姓太医,由于他的父亲在医术上的天赋并不及他,因此贾谷便在告老回家时举荐了自己天赋出众的孙子袭了太医正的位置。虽然贾霜年纪不大,然而医术仅次于他的爷爷,皎然于太医院众人,倒也没有人不服气的。
说起来,贾霜也勉强算得上是光帝新臣。
一个从未有过交集的新臣。
因为光帝在贾谷举荐贾霜后,只是略略了解了一下贾霜的本事是足以统领太医院的,便准了这份举荐,既没有当众考究他的本事,也没有当面见一见,嘉奖勉励一番。
原本太医院只要做到守正持重便好了,不值得花这些心思。
贾霜抬起眼,终于见到了这位在一百个宫人宫侍口中有一百个版本的大周新皇。
第一眼看去,肉眼可以感知的,光帝是个很美的女子,不光是很美,而且她的举止闲适随意,像玉一般温润,如云一般高洁,然而她的眼眸,宛如渊底无尽之潭,深沉悠远。
贾霜垂下了眼,不敢再看,轻声道:“微臣遵旨。”
便有宫人上前,用一根红色的细细丝线系了贾东风的手腕,又将丝线的一段递给了贾霜。
红色的丝线系在贾东风的手腕上,更显得她肌肤洁白欺霜赛雪。
贾霜闭上了眼睛,用了三指捏住丝线,不到三息张口便道:“恭喜陛下,陛下有喜了。”话音刚落,他也睁开了眼。
清冷的声音,平淡的神色。
果然对得起他的持重之名。
贾东风目不转睛地望着贾霜,唇边绽开一丝欣慰的微笑:“那可真是好消息。”
如果春分之雪不能为她所用,那么至少她还有一个法宝,便是她腹中的孩子。新皇登基大婚不到三个月,便有了皇嗣之喜,足以让天下臣民安心。
甄连城默契地走到贾东风的身边,双手覆上贾东风仍系着丝线的右手:“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消息。”
这个时候公布皇嗣的消息,委实很妙,一方面可以安定民心,一方面也恰恰可以绝了某些人不该有的念想。
贾霜默默抬眼看了一眼琴瑟和谐的贾东风与甄连城,又平淡无波地垂下了眼。
贾东风却明显兴致高了起来,状似随意与他道:“贾医正平日里最擅长医什么病?”
贾霜沉吟了片刻,叩首道:“微臣在入太医院之前,最擅温病和伤寒。”
贾东风饶有兴致道:“若是发生时疫,贾医正可有破解之法?”
贾霜猛地抬起了头,目光中似有犹疑,挣扎了片刻,终于缓缓开口道:“陛下所言,可是蜀州之疫?”
贾东风点了点头:“看来这宫中的闲言碎语果然很多,就连太医院都知道了此事……”话锋一转道,“贾医正怎么看霍天启?”
贾霜听到前半句,面色略有尴尬,可听到了后半句,不觉抿了抿唇:“霍大人的法子甚为猛烈,可见疫病之患已经成了蜀州之治的大患。若真的出现了不可抑制的疫情,封城乃是壮士断腕之举,亦是霍大人高义之举;焚烧活人虽然听着骇人,但想来是蜀州的大夫已经不足以诊治现有的病患,而疫病的扩散又实在太过迅速,虽不仁,却情有可原。”
说完,贾霜又忐忑地低下了头。医者本该妙手仁心。更有人说,医者应该父母心。他如此直白陈述对霍天启焚烧活人的看法,似乎有些……缺德。
缺医德。
贾东风却并没有在意他的缺德,只是若有所思道:“如果有一个病人从街头走到街角,那么从街头到街角被他遇到的人,甚至不必靠近他三步以内,都会得病。得病之后发烧咳嗽,呼吸困难,犹如得了肺痨,很快就会因为喘不上气而死。贾医正认为,这样的疫病一旦蔓延,可有解救之法?”
贾霜闻言不觉悚然而惊,过了许久,方才缓缓道:“闻所未闻,若是如此快的蔓延速度,别说是大夫,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是救不过来。”
“假如我偏要救呢?”贾东风神色悠然,仿佛在于贾霜讨论今晚的菜色一般随意自然,“贾医正可拿得出法子?”
贾霜的神色凝重起来,过了许久,方才凛然道:“若是陛下想救蜀州,只怕要耗费整个大周的财力人力,只怕还不能救得回来,可能还得搭上大周所有的大夫。如今大周好不容易有了今日繁荣盛景,霍大人又甘愿做此牺牲,封城焚人,说不定也能有人幸存,陛下又何必做此豪赌呢?”
“这不是豪赌,”贾东风摇了摇头,“蜀州的百姓,亦是我大周的百姓,我若不救,寒了的是天下百姓的心。霍天启愿意替朕当这个坏人,朕领他的情,却不能见死不救。况且,如今从蜀州回来一个人,虽然这个人我已命人将他押入天牢,看押他的人与他一起在天牢同吃同睡,但他闯了祭日礼,那日文武百官俱在,在他冲进来见朕的时候,与他相距不过三步的人不下百人,又都是我大周的股肱之臣……贾医正觉得,除了蜀州之外的大周,还能置身事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