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淮此言一出,本只是勉强下去的这场团圆饭又进行不下去了,诸人纷纷放下筷子,甚而是一丝大声也不敢出,忠义伯更是吓得面色煞白,一双筷子没捏稳,直直掉在了地上。
他愣愣望向言淮,半晌说不出话来,还是骆如烟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他一脚,他痛呼一声才反应过来。
他本还想同骆如烟发作,可见着骆如烟一个瞪眼,想着上面还有等自己回话的人,立时夹紧了尾巴做人。
“王爷说的哪里的话啊?我这双眼还是想要的……好歹……好歹我们也是连襟嘛……”
说着,他就伸肘戳了戳旁边的骆如烟。
骆如烟可不想丢这个脸,偏生这人还是自己的丈夫,她是不得不理了。
“是啊,王爷,大家都是一家人,也不知我们家主君怎地就惹恼了王爷,说来说去也是我们家主君的错,做事不稳重,总也笨嘴笨舌的。”
这话说得好啊,是绝口不提忠义伯的僭越举止,反倒还直指言淮这是无理取闹、仗势欺人!
哥哥护了自个儿,骆卿也想护他的。
“三姐姐莫怪,我家王爷眼睛不大好,却是心如明镜,许是在战场征伐多年,与人打交道得多,有时候啊,我没甚动作,王爷便知晓我在做什么,想什么了。要是什么人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啊,王爷比我这眼睛好的人都要看得通透明白的。”
她又将话头给拉回来了,这是在提点忠义伯别再生些不该有的心思,管好自己,言淮心里跟个明镜儿似的,别妄图欺瞒他。
忠义伯脑子清醒了不少,也清楚骆卿说的是什么,赔笑道:“是是是,王妃说得对,王爷心如明镜,最是清正,一切恶行在王爷面前都是暴露无遗。”
“本王脾气不大好,想必忠义伯也是听过的。”
言淮‘砰’地一声将折扇打开了,忠义伯吓得一个激灵,立时站了起来,点头哈腰地应着。
“本王也是个随性之人,有些窗户纸不愿捅破不是不敢捅破,只是不想,也懒得计较,更是看在王妃的面儿上,不然,管你是谁,管你脸是大是小,本王决计不会留手。”
“是是是,王爷教训得是,是在下的错,是在下僭越了。”
言淮点点头,将折扇合上了,面上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还拾起筷子让人用饭。
这饭谁还能用得下去?
偏生骆卿和言淮像个没事儿人似的,骆卿夹一筷子给他,他就吃一筷子,是来者不拒。
骆如烟是气得七窍生烟,她今儿回来不过是想来瞧瞧骆卿的笑话,顺带将自己娘亲的事儿提出来恶心恶心她,没想到自己这老丈夫,简直将她的脸掉到十万八千里去了。
骆如兰没想到言淮如此厉害,真跟外面人传的一样,就是个笑面虎,笑着也能让人打寒颤。
她是甚为忧愁,看着庄严给自己夹到碗里的菜也没心思吃了,用过饭得了机会就将骆卿拉走,说是寻她聊聊私房话。
骆卿以为骆如兰是有什么烦心事,一听,没想到她这是担心自个儿呢。
“不会的,王爷待我很好。”
“是,我是看得出王爷待你很好,可是他脾性也……”
骆如兰没说完骆卿也晓得她想说什么,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还笑,我是很认真地跟你说这件事。”
骆如兰气鼓鼓地看着骆卿。
骆卿伸手戳了戳骆如兰的脸颊,而后拉着她的手道:“我哪里是笑话你?我是开心啊,有人关心我,我能不开心吗?”
“你且放心吧,王爷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谁都会伤害我,只有他不会。”
她说这话时,笑得是那般开心,像春日盛开的第一朵花,让人迷醉。
骆如兰从未见过笑得这般开怀的骆卿,满心满眼都是对那人的信赖,没有丝毫保留,就只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你呀,你是做什么都会给自己留三分退路的,可偏生对着自己真心相待的人,总也愿为了他搏一搏,但你也得有番思量才行,他可是王爷,你总也得为自个儿打算。”
骆如兰难得能说出这番话来,惹得骆卿对她是好一番打量。
骆如兰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骆卿摇摇头:“没有,只是觉着这倒不像是四姐姐会说出的话啊。”
骆如兰用指头点了点骆卿的额头:“跟你说正经的呢,偏没个正形。我知道,你们都觉着我没脑子,做事冲动……”
说着,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消了下去。
“但我知道谁对我好。你为着我好,我也是想要你好的。”
骆卿没想到骆如兰也为她计深远了,也愿意同她交心说真心话。
“四姐姐,你这样才是真的好呢,无忧无虑的,不用想太多,多好啊,这是旁人羡慕不来的,我也知晓你的担心,但是我跟哥哥……”
她见着骆如兰疑惑,解释道;“哥哥,就是王爷,我们之间的感情是不同的,不单单有男女之情。”
我们也是相依为命的亲人。
“世事变迁,我也不能保证我跟哥哥都不会变,但眼下我是相信他的,若是以后他真的……那这世上的风景是真的没有多大看头了。”
“你不会……”
骆如兰很是担忧这样的骆卿,一心为着一人,要是有一日那人真的把持不住变心了,该当如何?
“不会,我只是觉着这样的话我在这个世间会失去很多乐趣。”
这世上不是谁离了谁就活不了了,只是她若是真的同言淮走到了那一步,她这辈子大抵也不会多欢喜了。
“你莫要担心才是。”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来请骆卿,说是骆如烟身子不适,让骆卿去给她瞧瞧。
骆如兰听得这话,不禁冷笑一声:“不晓得她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这回骆如烟还真没出幺蛾子,骆卿微微一搭脉就诊出来了。
“恭喜忠义伯,恭喜三姐姐,三姐姐,你这是喜脉啊。”
要说骆卿是真心实意恭喜他们的,那倒也不是,只是作为一名大夫,总要说些场面话的,况且孩子跟她又没仇,与她也没多大干系。
只是她说完这话后就瞧见骆如烟面色当即变了几变,倒是忠义伯,是高兴得很。
那可不,前有个青楼女子为其孕子,据说没多久就要生了,就在这当口,又有年轻貌美的续弦将孩子给怀上了,这忠义伯出去可又有得吹嘘的了。
忠义伯还沉浸在喜悦中,也没瞧见骆如烟转瞬变了的脸色,可站在她面前的骆卿却是瞧得分明,眼瞧着她强颜欢笑地应付着忠义伯,心中也不知有几多不愿。
骆卿暗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先前是费尽心机地要嫁入侯爵世家,如今如愿以偿嫁过去了,瞧着也是颇多不如意,真真是好笑。
言淮和骆卿回去的路上,骆卿是不无感概,言淮倒觉着没什么,个人的选择罢了,怨不得谁。
骆卿想想,也觉着是,又提及了骆如兰。
“我原先觉着王姨娘已经去了,骆府也没甚留恋的,其实现下想来,还是有真心的,四姐姐,还有六妹妹。”
“说来,明年六妹妹及笄了,也该给她相看,我原本是不该僭越了去的,但王姨娘将她托付给了我,我自是会好生与她相看的。”
言淮点了点头:“你且放心,要是有好的我也会为她留意着,只是你得记住,此事不能插手过甚。”
骆卿抱着言淮的胳膊:“哥哥放心,我心头有数。”
因着骆卿和言淮新婚,言淮得了八日的假,两人除了回了趟骆府是哪里也没去,也甚少有人来串门子,倒是刘霄来了几回。
他来能做什么?蹭饭、打趣他们,然后就是将骆卿拉走去研究药理,气得言淮是对他好一番冷嘲热讽,直言该给他找个媳妇儿了。
偏刘霄还是觉着一个人一身轻松,就是不接言淮这茬儿。
待得言淮好容易得来的假期过了,要上早朝了,骆卿便坦坦荡荡地带着青杏和素素去了万宅。
之前是念着两人正在新婚,她心慌慌地到处跑委实不好,说不得会引得太皇太后的警惕,她这才拖了这么几日,这会儿拿着学银针的由头去倒也说得过去。
到得万宅后,她寻人去通禀了一番,很快就有人将她引进了万宅后宅。
见得万夫人后,骆卿就要按照以往给她做个礼,被万夫人阻了,不单如此,万夫人还向她做了个礼。
“您如今贵为王妃,我可是受不得您这礼的。”
“您于如卿有授业之恩,也是受得的。”
两人说着便一道在上首坐了下来。
骆卿不是个喜欢拐弯抹角的,同万夫人客气了两句就提及了万院判。
“我听说万院判今儿赋闲在家,我前儿看了本医书,正巧有个疑问想向他讨教一番,不知万院判可有空?”
说着,她摆摆手,还真叫青杏拿了本医书出来。
万夫人是个聪明的,他们家又遭此大变,待接得万院判回来后她就逼问了他一番,万院判不忍瞒着她,却也不想让她知道更多,只怕性命危矣,只说了是他们万家欠人的债。
这会子她听得骆卿明打明地来寻万院判,脑子里的一根弦顿时绷紧,抬头直直地看向骆卿。
骆卿面色不变,当下也回望着万夫人,是坦荡率然,好似真的只是来讨教医书上不明之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