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聊的家伙们凑成一堆,长夜在漫无边际的闲聊中度过。与此同时,城市一角腾起旺盛火光,盗贼公会街的几栋建筑化为冒烟的残骸。大量积雪消融,小溪般载着不少灰烬流入地势更低的贫民窟。
第二天清晨,一个早起拾柴的贫民、发现冰面下冻结着无数闪光的银币,吓得火把掉在当地,禁不住大喊起来——他也成了哄抢和踩踏事件的首位受害者。
凿子、改锥、铁锹和榔头纷纷上阵,不顾冻掉手指的恶寒,挖掘银币之人阻塞了整条道路。手中的硬物先是充当凿冰器具,等刨出来的银币落到各人手里,这些器械也就顺理成章的、改往其他人脑袋上招呼。几名治安官赶到时,发现自己正面对数百名持械暴徒,冒着热气的鲜血没流出多远,就成为冰冻溪流的一部分。
后来的发展超出所有人预料。根据幸存者的事后描述,一个没醒过酒来的治安官,不过“轻轻凿穿”几名暴民的脑袋,搏斗的矛头很快便指向王国的执法者队伍。
狂怒的人群轻易吞没这几人,趁着余怒未消,一个小帮派的头目登高一呼,还没受伤的精壮男人们,就一窝蜂涌向持有更多铸币的地方——建在下城区的“贵金属联盟”分会。
一路打家劫舍,大部分沿途商铺皆遭洗劫,这群衣衫褴褛的乌合之众,抢走了所能找到的一切食品财物,连厚实的门板都给拆下来劈成柴火烧掉。所幸“贵金属联盟”的分会依照小型堡垒样式建造,在冷酷的指挥下连续几轮齐射,就让这群人知难而退,反倒成了少数幸免于难的场所之一。
到这一步,劫掠与暴怒产生的额外热量已消耗殆尽,进攻一失败,小头目再也控制不了场面。不知谁最先开始嚷嚷,“卫城驻扎的军队即将开进市区”,惊恐主宰了剩下的人,暴徒们把失败的首领穿在矛尖上哀号,然后一哄而散,将无组织的犯罪散播到每条暗巷——危害甚至比刚开始的集群行动更严重。
天未放亮,下城区已经给翻了个底朝天。
卫城守军派出小股队伍,慢吞吞赶到时,大部分受害者已不需要救助——幸好军队原本也不擅长施以援手。轻易捕获三十几位劣迹斑斑的“知名罪犯”,竖起集体绞架,宣读临时杜撰的“阴谋纪要”后,一股脑吊死在小广场的枯树前,还井然有序地提供戮尸服务:隔着围栏吐口水免费,用牛耳刀刨割三次二十铜板……
这类息事宁人的做法没收到多少效用,受害者家属和商铺业主强烈呼吁惩办真凶,不过按照军队指挥的说法,“我总不能吊死所有人”——其实讲得不无道理。参与者甚众,不留情面的严惩会使人人自危,造成更大的乱子也说不定;倒不如先暗示过往不究,再分批秘密捕捉,到时事态就完全处于掌控之下。
就算以上考量理由充足,局势恶化的速度仍旧出人预料。事件的直接后果有三:治安官队伍里出现不少军人,装备也从不起眼的榔头换成刀剑弓弩,令气氛越发紧张;半夜的搜捕遭到强烈抵抗——不同于商盟对密探的肃清,针对男性平民的武装行动,常见妇孺拉扯痛哭的场面,行动的评价只能在“很糟”和“更糟”之间游移不定;天灾接着人祸,有点门路的都想一走了之,偏偏此时增设关卡,严格限制市民离城,也就招来了大量不满。
当大部分人怨声载道,把目光投向军队的举措时,还有人正对整个事件的起因感到困惑不解。
“雪天发生严重火灾,难道不觉得古怪吗?”把玩着一枚银币,杰罗姆?森特皱着眉头说,“我问过贵金属的人,这枚铸币是王国南部铸造厂新近的产品,谁会把一大笔钱老远带来,再抛进雪水里呢?”
“盗贼可不管钱是哪来的,”怀特耸肩道,“是贼脏也说不定……你今天不是专程来说闲话的吧?我这边可冷的很。”
环视一眼天文塔内的环境,杰罗姆不由摇摇头,“我正想到下城区瞧瞧,顺路来探望你们,带来一些花生酱……小女孩跑哪去了?”
“老样子,睡觉呢。也太懒了!不知道她父母怎么教出来的。”
杰罗姆心不在焉,“醒着也是添麻烦,只要没生病就好。”
怀特说:“幸亏我提前搬家,下城区最近很不太平,到那去最好多带双眼睛。要是没必要,尽量别乱跑,那边除了停尸房,五六个人站得近点都会惹来当兵的。花生酱倒不错,商盟的门路就是广……”
“如果有的选,我会马上走得远远的。你不也说过,准备看形势换地方吗?”杰罗姆盘算着,虽然逃到哪都不安全,歌罗梅最近的局面却也太出格了些。是不是该做好趁早开溜的打算?
怀特若无其事地说:“我有这样讲吗?老了,不像你们年轻人,说走就走。等你有了点不动产,腿脚又不大利落时,就明白我的处境。”
“有道理。我得走了,要是顺利的话,可能去你的店面看一眼。好像出事以后你还没去看过吧?最近很忙吗?”
“关节炎,忙着难受呢。至于店面嘛,反正只剩空房子,发现里面挤满流浪汉的话,帮我问候一声就好。”
“没问题。”
步行半小时,杰罗姆感觉风雪虽然稍止,气温却更加要命。
下城区果然一片狼藉,从破落的贫民窟找起,地面上还残留着事发当天的遗迹——黑的是烟灰,红的是凝血。门户紧闭,看不到几个活人,烟囱冒烟的很少,不知是仅剩下空屋,抑或缺乏取暖的燃料。
顺着雪水流经的路线往回走,很快来到通往盗贼公会街的横巷,等他把目光从地面转移到墙壁,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先确定四下无人,这才走到近前仔细观看:两个扒手被巷子里的陷阱宰掉,两天一过,倒没留下什么痕迹。杰罗姆此时被巷口墙壁上划痕构成的图案所吸引,摘下手套,用指尖来回触摸着。
对“伤痕女士”的印记,他再熟悉不过。杜松习惯在所到之处留下这类记号,也有不少佣兵信仰这位神祗。虽然说明不了什么,此时此地见到这一徽记,却令他产生微妙的感觉。
——若不是巧合,难道会有个老相识就在附近吗?
望着风中飘舞的余烬,杰罗姆停止思索,迈步朝巷子尽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