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主。”楚墨溪携了一件雪色毛衾缓缓走来,他小心地将其慢慢披上了那人的肩,轻缓地叹息了一声,终是无可奈何地问道:“真的非要是他吗?”
——是啊,真的非要将他请出来吗?此时的萧府正是红灯高挂,两年前的风波已经将萧府这几代的清名全部毁掉,如今的萧府也不过是将将恢复了些许生机罢了……如今二公子萧远正当是洞房花烛,这一切真的要彻底打破吗?
那人拢了拢肩上的轻衾,灯笼下的他面目有些模糊,他面上的笑意也让人只觉模糊非常……
——是啊,萧府的喜事这样热闹,可他如今却只能立在府门外尴尬地笑,难道这一切并不讽刺吗?又或者说他们真的不要他了?真的打算永远就将自己排除在外了?他终究是被他们舍弃了……
他萧羽三国一统之时便已经负了萧家世代的清名,纵然他从未后悔过,可如今……如今却只能留下一个落寞的身影,静静立于萧府之外……
寒风拂过,那一瞬,他冷得直打颤,瑟缩间却想起了很多——那日听人来报萧家二公子救下的那名女子成了萧家的准儿媳,那日朝局之上有臣卿道“渭城连连下了三月大雨,如今渭河下游民不聊生……”,那日潇晏初建时自己对着忆宸立下的誓言……
“国主?”楚墨溪躬身搀人向前行进了两步,最后终究只得轻声询问道。
“罢了……你去扣门吧。”萧羽偏过头去朝人无奈地笑笑。
楚墨溪应了声“是”后朝人揖了一礼,低首退了两步方才快步向府门走去——来应门的是萧怏,那个陪在萧府主人萧清皓身旁四十多年的亦兄亦友的人,他看着楚墨溪愣了愣,向后看到了一身玄袍的萧羽后方才叹了一口气道,“你又回来作甚?”
“萧叔,我想家了。”萧羽调皮地笑笑,就好像两年前的事从未发生过一样,就好像二十多年前的事也从未发生过一样……
看着萧羽轻浮的脚步,楚墨溪的眼眶终究是红了又红,一瞬的感伤后他终究是追了上去,他搀起萧羽轻声提醒道:“国主慢些。”
与此同时,主厅中却是一片红得炫目,新人已经送入洞房,坐于首座的萧清皓今日也是满心的欢喜——他似乎真的已经从两年前的变故中走了出来,似乎这一切还像当初一样……
当萧羽出现之时,满座的喧闹戛然而止——他的玄袍在喜宴中极不和谐,他本人在萧家也极是不和谐——萧清皓脸上的笑意瞬间敛起,杯中的酒也是因了主人的愤然而全数洒于地,他迅速地扫了一眼一同进来的萧怏,很是愠怒地道:“你放他进来的?”
萧羽此时却是极其恭敬地跪倒在地,双手平举后又收于胸前,掌心向内,一揖而稽首道:“孩儿拜见父亲。”
萧清皓将手中的酒杯一下子砸了出去,他气得胸前剧烈地起伏着,一手撑在桌前,一手指着萧羽直直地颤抖着道:“来人,给我把他轰出去!”
宴上众人眼见着那只杯子不偏不倚地砸在了萧羽额头上,他们吓得齐齐跪倒在地,又或者说在萧羽跪倒在地之时他们的腿也早已软了……至于府中的家丁在应声而入后见了萧羽却更是只能惊恐地立于其身后,萧清皓更是气得胡子直颤,“好大的威风!”
萧羽自嘲一笑,抬起埋在地上的脸,吃力地慢慢立起,“孩儿自请去书房静候父亲。”他又朝人恭敬地一礼,匆匆转身而去。
萧清皓顿时被气得想掀了桌子——这世上还有比萧羽脸皮更厚的吗?这喜宴还吃什么吃!
众人见萧家自有“家”事处理,更何况这等天家的家事他们哪里还敢留——萧清皓的脸色更是为此难看了好几分,他一想到小孽障两年前灭了西吴的账萧清皓就全是火气,如今又闹了这喜宴!既然小子自己上赶着往前凑就怪不得旁人说为父无情了!
“来人,去书房传话,告诉他:我这里没什么潇晏国主,若想进我萧家的门就由不得他如此放肆!”萧清皓着人传令道,说着他又扫了一眼正欲离开的萧怏,“还有!不准去给他们几个通风报信!”
萧怏只好又向前回了两步,看来萧羽这回是真的逃不过了……
没想到灯火通明的萧府中竟还有这样冷清的地方——萧羽静静地跪在了书房之中,他只知道此番若渭河得治,自己便可得百姓拥护,而潇晏也自当为世人所承认,又或许可以让父亲看到自己治理下的一番盛世江山,到那时或许父亲就会原谅自己了?说得更自私些,渭河一旦得治,自己便可以在朝中告别这样如履薄冰的日子,至少朝臣会更加拥戴自己……
思虑间,书房忽然泻进了一丝月光,萧羽被这突如其来的光刺得只好眯了眯眼睛,却只听身后又忽然响了一声“国主。”
萧羽微微动了动酸麻的膝盖,将整个身体都倚在了来人身上,“可解决了?”
楚墨溪轻叹了一口气,又一次问道:“真的非要是他吗?”
萧羽又一次沉默了——当初选定了萧远是存着些许私心的,而并非这世上再找不到一个比萧远更合适的人,可是在这书房中跪了大半个时辰之后再一次被人问道“真的非要是他”时萧羽还是犹豫了,此行凶险非常,他已经再也承受不起任何人的离开了,此行他并没有把握,也不知若是父亲知晓自己这暗渡陈仓的把戏后是否会怒气更甚,可是在天下大义面前自己真的还能顾及到这些吗?正如父亲在大义面前从未想过小羽的心,而小羽在所谓的大义面前也注定只能离那个最想念的地方越行越远……这世上有太多的选择,自己又怎能因为他们不曾选择自己而感到悲伤呢?如果是因为那些被舍弃的不如所选择的珍贵,那么这个被舍弃了的又怎能抱怨呢?一切也不过是自己并不那么重要罢了……
最后,萧羽终于是恢复了帝王之姿,他微微抬首,看向楚墨溪道:“明日我必须在渭城见到他。”
“是。”楚墨溪跪地受命,低下了甚是深沉的眼——又开始了是吗?自己又要眼睁睁地看着小羽再次被伤得伤痕累累了?而自己能做的竟是亲手递上了那把伤他最深的刀……
看着楚墨溪的身影渐渐远去,萧羽终究是稳了稳身形,他知道,等待他的暴风雨终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