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念羽一脸诧异地看了我两眼,似是摆出了一脸“此人多半是骗子”的意味——不过小爷倒是并没有什么当骗子的觉悟,相反,小爷真是差点因为我哥感激涕零了!一想到我哥的脑子终于变好了,真是万千言语亦难表小爷心中欢喜呀!真真是孺子可教。
我略略偏过了头,刚想夸人几句,却见萧念羽身后头一阵尘烟飘起,于是乎,我把他拎到了树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至于阿徊,他似乎对阁主和萧墨的交谈更感兴趣,走远了更好~回头还能晓得我家表大伯怎么卖我呢!
萧念羽会意,朝我点了点头,我就舒舒服服地坐他身上了,嗯,小爷毕竟着了白袍子,弄脏了不好,奈何我哥太胖,和他挤一根树枝干子我俩多半都得掉下来,况且地儿好像也不够,所以我俩骑树丫子上了~
稳了稳身形,只听树下一群丫环在那儿嚎着“少主,少主”——真是太丢我们水月阁的脸面!如今让我哥见着了,指不定明日全天下都晓得我们水月阁里的小丫头片子都是母夜叉了!
等几人走光了,萧念羽这才眯起眼,认真打量了一下本小爷,一只手还很不安分地在我脸上抹来抹去,见易容的药粉擦掉了些许,他面上一喜,朝手心啐了两口唾沫,不顾小爷一脸嫌弃,我行我素地在小爷面上抹了个遍!
“原来你就是水月阁的少主呀!你居然会是水月少主?!”萧念羽一乐,树枝乱颤!
这人瞧不出本小爷一脸的嫌弃吗?罢了,我很无奈地撇了撇嘴,“怎么,不像吗?”
“不像!”萧念羽憋着笑说完,还是色咪咪地盯着我,“墨玉,原来你就是水月少主呀!”
哎,还是让他认出来了……不过他至于这么惊讶吗?小爷是真心不大喜欢墨玉这个名字,墨玉墨玉,时刻提醒小爷有把雪影剑架在了我的脖子之上吗?真是丢人!
可我实在想不到我哥怎么这么厚脸皮!他明明说了“不像”,明明看到小爷一脸忧伤,怎么还能笑这么撒欢?笑点在何处?本小爷很忧伤!
“你会看病么?”萧念羽颇不放心地瞧了瞧,我摇了摇头。
“那你除了轻功还会什么武功?”萧念羽再次期许地看了看我。
我撇了撇嘴,“没了。”
“没,没了?!”萧念羽一副眼珠子掉地上的表情,“那你还会什么?”
“易容啊!你适才不就没认出我来么?”我颇无奈地对上哥哥的一脸嫌弃。
“你真是水月少主?”我哥依旧不敢相信,盯着我看了很久——敢情我实在太高估他了,他这不是孺子可教,根本就是块朽木!哎,不信算了……
“喂,你还没告诉我来这儿的目的呢!小心我把你轰出去!”我失望地正了正面上的表情,看向哥哥,“本少主很忙的!”
“那个,应该是我三叔认错人了,不过我们是想求你去救一个人的。”萧念羽忽然犹豫了起来。
“萧明?”我直截了当地问道,看我哥表情应当不会错。
我起身看着一脸发呆的哥哥,再度无奈笑笑,“我说不会医你还真信呀?这么说吧,你是来找墨玉的对吧?那我不就是你要找的人吗?”
萧念羽眼中闪过了一些别样的情愫,然后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等等我呀!墨兄……”
我拍了拍脑袋,智商堪忧,行为迟钝,还很粘人……一声“墨兄”更让我吓得浑身都想打颤了!
“萧念羽。”我回过身来第一次这般唤他,很正经。
“嗯?”萧念羽同样一脸正经地看向了我。
“潇晏此行,我只见你一人,至于他们,我一概不想见。”我淡淡看向了他,“墨玉只是墨玉,水月少主之名与墨玉无关,更与潇晏无关,你可懂我话中之意?”
萧念羽沉默了片刻,想必仍是犹豫的,所以小爷很强硬地转过身去——虽然从未有人明令禁止,可潇晏皇宫那个地方于楚潇而言却是一个伤心地,楚潇不愿与他们扯上半分关联!
见我转身,适才还嘻嘻哈哈的哥哥也是立马板起了脸,“喂,你是水月少主了不起呀!”他嘟着嘴背过了身去,狠狠踹上了那棵树,“我招你惹你了?以前可从来没人这么对我!……哼,我以后迟早砍了你这棵树!”
哥哥到底是个让人哄着长大的性子,见我态度稍稍缓和了些,他便颇不解亦颇不懈地上前想要抓住我的衣摆,我轻嗤一声,脚下生风,他根本抓不住我!
“萧念羽,怎么,你不服?”我笑嘻嘻朝哥哥伸出了手,心中暗暗赞叹这人终于学会耍心机了,不想我哥上辈子属狗的!
“你个骗子!你不是说自己不会医吗?你不是不善武技吗?”我哥颇不要脸地咆哮而出,我无奈地笑笑,抽回了手,边处理边答道:“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呀?打不过人了就可以用咬了?看来萧家的家学也不过如此嘛!”
说得畅快了,不曾想莫徊忽然蹿了出来,贴近身来说什么萧墨已经见过了阁主,此时我家表大伯正下令找我呢。好吧,我表大伯要寻我算账了……
从小到大,除却那么几回打得我半条命险些回不来,表大伯倒是待我极好的,所以才成全了小爷如今这副街头混小子的性子,是以,小爷甚至可以不过问潇晏那帮没脑子的人儿却独独不会忤了我们阁主的意思。
阁主撂了挑子也非要把小爷拉进密室——那个,我爹的冰棺就躺在这里,所以,这地方挺冷的,一般的小事儿还真用不上这阵仗——小爷多少猜到了我家阁主的意思,不过,凡事总也有例外,比方说这一次……
进了密室,也不用多问了,顾不上冷不冷,小爷直接把膝盖砸在了冰面上,又痛又麻哇!可是我家阁主乌黑的脸也没能亮一些些……
看着他老人家手里头的藤条,墙上挂着的蟒鞭,小爷在心底还是小小地得瑟了一下,瞧,这么多年了,我就是再闹腾他也舍不得打我~不过,面上自是不敢显露出来的。
“还是想走?”表大伯故作严厉道,手里的藤条在我眼前晃当呀晃当。
“是。”我声音压得极低,毕竟,藤条的余威还在!
很久很久之前,小爷一把火烧了人家山下一个村子的粮仓,我家表大伯知道之后提了小爷上门一个一个去道歉,然后,那帮人倒是颇识时务地没接过这老人家一并带去的藤条,不过回了山上他就把小爷一顿胖揍哇!纵然他后来用药汁还了小爷如玉无瑕的皮相,可那种痛小爷还是忘不了的……
此时,小爷的倔强也无疑让我家阁主一阵怔忡——他大抵在怀疑怎么把我教成这模样了吧,我晓得的,他一直很恨萧家那帮伪君子,所以他不能让我步了我爹的后路,不过我也没想呀,只是去潇晏救个人而已,他们不会认出我的!
“啪”表大伯扬手又是一记,“还想走?”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威胁。
奈何小爷最是不吃这一套,小时候是,长大了更是!
“是。”我的语调都不曾扬起一点,身子也不曾动摇过半分,表大伯若狠得下心来大不了我被他打死呗,反正我也是他养大的,权当作还了他的恩情!
“还想走?”表大伯又加了些许力道——他真是太狠了!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
在脑子里仔细搜刮了一下,我家阁主脾气向来很好,纵然那时我伤了人逃回来他也不曾这般揍过我呀!
“求阁主成全。”我喑哑着声音答道,一半是疼的,一半是心中明白了表大伯的用意,存了些许赌气的意味——我赌他他如此气恼也不过是不想楚潇步了父亲的后尘,他如此心狠地挥下一鞭又一鞭也不过是不想我入了潇晏,中了萧家人的蛊……
正因为楚潇一直都知晓,所以,楚潇不会躲,我知道他必定会妥协的!
只是忍得久了,再次抬首时眼前已然一片朦胧,不是不懂,不是不怕,只是楚潇想这么任性一次,就想这么任性一次就好。
身后的疼痛一点一点复加,我终究是泛红了眼眶,有些呜咽着叫了声“阁主”后便不知如何言语了,楚潇不想痛下去,可同样不想放弃……楚潇不愿退却。
密室之中落肉的声响终究停了,只余下我重重的喘息之声,然后是阁主转身离去的脚步声,待到密室之门重重落下之际,我分明听清了他吩咐手下之人备好疗伤的圣药花吹雪……
我趴在冰棺之前笑了笑,“爹爹,潇儿带爷爷来看你好不好?他若是……”我苦笑着摇摇头,“那潇儿便去寻娘亲,我好像知道她在哪儿了。”
我又轻咳了两声,胸口有些钝痛,不过楚潇并不后悔!至少阁主妥协了,出了密室后的我还是挣扎着跪直了身子,朝着阁主的内居重重叩了三首,谢的既是养育之恩也是教导之恩,更是我这般辜负他的歉意,我知道阁主一定看得见!
那一年,是楚潇年少不懂人情冷暖,裹了一身的伤想着逃开这个打我如此狠的阁主,可我终究是耐不住身上的高温,意识迷离地昏在了那场大雨之中。
后来楚潇才知道,阁主在大雨之中寻了楚潇整整一夜,直到抱起了那个伤痕累累的小狼崽子,他哭了,哭得像极了一个孩子……
阁主为了楚潇多年不曾婚娶,而楚潇却总是这般伤他的心,我真的很不听话。
……
其实以小爷的三寸不烂之舌,再加上阁主向来疼我,我本不用受这罪,可这一次我莫名地就是想让阁主揍我一顿,九年了,陪我长大伴我身侧的也只有他一个而已。
当夜,小爷趴在了床榻之上,身上的痛楚一阵阵传来,半点儿睡意也没有,只是迷迷糊糊地闭着眼睛,毕竟眼圈太黑了阿徊准得笑我!
意识迷离间,一双大手将我的被子揭开,几许清凉覆在了伤处,手法又轻又柔,不用睁眼我也晓得是谁,泪水很不争气地涌了上来,可我不敢睁眼,我怕一睁眼就什么狠心都下不了了,我怕一睁眼这丝温暖就要被打破了,我怕一睁眼眼泪水就真的藏不住了……
“你这小子,哎!”阁主像摸狗毛似的顺着我脑后的一团乱麻,“我晓得你醒着,有些话同你说了也记不住,如今只同你说一句,受了委屈就回来,你是我楚墨溪最珍惜的潇儿!”
说着,他在我的桌上放了好几个大包袱,轻叹了一声,终究是融入了夜色之中。
我缓缓撑了起来,打开了那几个包袱,眼前又是一片酸涩,是了,是了,这世上除了表大伯又有何人这般在意过我?我平日里的喜恶爱好,他都记得这般分明。
当年的故事是否将会重写,我并不知道。萧家的人到底对楚潇存了怎样的心思,我是否真的会同我爹一般尝够了委屈与辛酸?我同样不知道,可我知道这一次去了潇晏便很有可能回不来了……
楚潇此生最庆幸的便是可以在最迷惘的时候遇上阁主,我的表大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