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安谧又一次回到了七王府。
他站在楚云轻面前,看着个头高了不少,眉宇之间透着一股尖锐。
“大姐姐,我们又见面了。”何安谧轻声道,也没有之前那般天真烂漫,他的视线越过楚云轻,落在慕容狄的身上,“慕容将军?”
何安谧隐隐察觉到了不安,他变了脸。
“小皇子倒是乐呵,君主都快找疯了。”慕容狄冷声道,她故意吓唬这小子。
何安谧神色大变:“大姐姐,是你通知慕容将军来的么?”
楚云轻摇头,她轻声道:“北寒出走了一位小皇子,若我是大夏的皇族定然是将你软禁起来,怎么可能会去通知他们来接人。”
“可是……”何安谧愣在原地,楚云轻说得没错。
从前是他太天真,没有防人之心,可他瞧着楚云轻与旁人不一样。
凤晋衍从门外进来,他穿着黑色朝服,金丝蟒边绣线,显得格外的威严,他刚进院子就看到僵持在这里的几个人,迈开长腿朝这边过来。
雪在化,脚下踩上去依旧有咔嚓咔嚓的响声。
“怎么了这是?”
“赫连家这小子赖着不走了,我要姨母带他回去。”楚云轻嗤笑,“如今北寒压境,牵一发动全身,大夏内忧外患不适合开战。”
“什么,姨母?”何安谧转头看了他们几人。
“嘘。”慕容狄拽过他的小辫子,抓在手里,“小皇子,微臣与你做个交易怎么样,我绝对替你隐瞒就说你随我从军历练生活,而你把大夏的一切都抛之于脑后。”
“这样可以么?”
何安谧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见着慕容狄点点头,他便不再多说什么:“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跟父皇说起,他本就不喜我,只是听那个道士所说,我命不凡牵连北寒,才这样对我在意,他若是少责罚母妃一些,我就谢天谢地了。”
慕容狄略一蹙眉,对皇家之事也没有多加评论。
帝王家本就是无情的,尤其是身居那个位子上的人。
“大叔叔,我回了北寒之后,还能再过来学本事么?”赫连安谧探出脑袋,对着凤晋衍道。
楚云轻忽而听到这三个字“大叔叔”,憋着一股笑意。
凤晋衍就这么显老么,今儿穿着朝服的确看着成熟的多,可也不至于一个大姐姐,一个大叔叔吧?
凤晋衍沉着一张脸,不怒而威:“你就不怕我卖了你,我是大夏王爷,你是北寒之人。”
“江湖之中,岂问出处,若日后我能坐上北寒帝位,绝对不会再对大夏出手。”
小家伙倒是天真。
院内的人不过笑笑,楚云轻给慕容狄他们安排好了,两架马车同时从帝都出发,他路上派人做些手脚,甩开那些追踪者,让两个人以人皮面具伪装,以免被人察觉。
“姨母此去一别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了。”楚云轻有些伤感,看着慕容狄。
也没有怎么与她相处,一直静养在后院。
慕容狄倒是洒脱,她拍了拍楚云轻的肩膀:“自会有相见的时候,小子,你可不许我家轻儿!”
慕容狄呵斥一句,对着凤晋衍。
男人颔首:“宠着还来不及,怎么会欺负,再说欺负,那也是轻儿欺负我。”
凤晋衍倒是直白,楚云轻拽了他手一下,一刻都不停的,交握的双手。
“姨母可别听他乱说。”楚云轻低声道,她哪里是那般凶狠的悍妇。
“这性子与你母亲倒是不怎么像,她是极其温柔的女子,可惜被家主逼着去杀人,去诱人,不过姐姐的皮相当真是我所见过的,最好的。”慕容狄略微有些伤感,“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好了,我们该出发了。”
楚云轻微微一愣,她肯定不像慕容芙儿啊,她是穿越而来,又不是原先那个女子。
她笑着,送他们离开王府。
心底莫名有些空落落的,尽管与慕容狄相处不多时,可是情谊却在。
小家伙跳上马车,探头出来,他嗤笑着:“大姐姐,你等我长大了,再来见你。”
“好。”楚云轻柔柔的笑了一下,知道此去一别,大抵是不会再见了。
日光柔和,洒在白雪上,照映地越发通透。
两人在雪地里站了片刻,冷得很,凤晋衍转身:“走吧。”
“我想吃糖葫芦。”嘴里一阵酸,楚云轻霸道地拽过凤晋衍出了朱雀大街,这冰天雪地的,别说找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就是街上人也少得可怜。
“我不管,我就要吃糖葫芦。”某人嘟着嘴,霸道地很。
“我何曾说过不许你吃了。”
凤晋衍好无奈,他话都没说上两句,硬是被人扣上不疼她的罪名,这几日楚云轻闹得越发厉害,脾气也怪的很。
大概是有恃无恐,恃宠而骄吧。
男人抓着她的手,硬是把南街梨园门前那卖糖葫芦的给叫起来,自家夫人只认准这家的糖葫芦,山楂粒儿大,糖衣厚,吃得带劲。
那小贩迷迷糊糊,见面前出现俩贵人,慌了一把,面露难色:“您二位,这大冷天的,小的也没法子……”
凤晋衍递过一个银锭子:“动手吧。”
“好,好呢。”小贩喜出望外,忙支了摊子出来,这锭银子可抵得上他一年的收成,平日里忙前忙后不就为了躲赚点钱么。
他在前面做着,身旁站着个小馋猫,时刻等着吃那糖葫芦。
左右吃了三四串,看得凤晋衍牙都酸了,剩下的一并打包,害怕夫人下次没得吃,他特意嘱咐了一句:“往后不管什么时辰,但凡我需要你就得开工。”
“是,您知会一声就成。”那粗糙的脸上堆着个浓烈的笑。
楚云轻吃得欢实,她擦了擦嘴角的糖渍,笑着道:“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大冷天的,硬是逼着人家给你干活。”
?
凤晋衍愣了一下,这不是她要吃的么?
可他却没敢问出口。
“对啊,本王就是有钱。”他嗤笑着,抓过她被冻得冰冷的手放在袖子里,拐角进了梨园,“来,带你听曲儿。”
迎门入内,一股脂粉气倒是香腻地很,门内坐了不少姑娘,大概是楼里组团来听戏的,内堂叽叽喳喳,两人随小厮上了二楼包间。
一出《折颜》讲得是山寨女大王,抢了一个身子娇弱,貌比潘安的俊美男上山。
楚云轻看得入神,身侧的男人却是一脸警觉。
他替她剥瓜子,一颗颗在盘子里摆好,楚云轻看了片刻:“这就洞房花烛夜了,也太快了吧。”
那小书生不从,女大王霸王硬上弓,在山寨里养了他半月有余,实在是忍不住便将他“娶”了,洞房花烛夜,小书生被捆在床上,女人掀开他的头帘,娇滴滴的喊了一声“相公”。
那声音粗狂的,还以为是个男人扮的呢,女大王脸上的面具依旧没有取下来,那小公子吓得瑟瑟发抖。
楚云轻看得入神,眼眶莫名湿润,她想了很多,想起那一夜的事儿,忽而抬头亲了男人一嘴瓜子,柔软的唇瓣轻轻舔舐,她笑着道:“真好。”
“怎么了?”男人身子一僵,猝不及防的甜,甜入心间,“看入神了?”
“哪能呢,奖励你剥瓜子剥地好,再接再厉。”
她没多说什么,继续看戏。
小公子身上的病养地大好了,那女大王待他极好,甚至为了替他解毒险些丧了命,可那一夜,火烧山寨,她才知道他不是一个简单的小书生,他是当朝相爷,权倾朝野一手遮天,只是不慎被歹人所害。
女大王落了牢狱,被那些走卒狠狠折磨,小相爷回了朝,每每想起在山上的日子,那女人从未强迫过他什么,只是新婚那一夜,摸了他的脸,夸了他几句。
他心底有愧,去牢里探监的时候,女大王已经不见了。
楚云轻看得鼻尖酸涩,那女子太过痴情,在爱情面前哪里还有半点霸道的模样,那女子消失之后,小相爷忽而幡然醒悟,满城去寻她,可惜到了却连那女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她吸吸鼻子,摸了摸眼角的泪珠,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感了。
再见面时,小相爷毒发,女子潜入相门,原来她自始至终都不曾离开,她用半条命换了他的命,可不想男人醒来以为是黄粱一场梦,误以为是千金救了他,自此他错报恩情,求取了那位千金小姐。
女人在雪中整整看了一夜,直到身子僵硬,目光慢慢地见不了光。
山大王死了,死在那个全城欢喜的日子,临了,谁也没有见过她的长相,只是听闻山匪女大王生得极丑,爱好男色,曾经折了一位小公子的颜,世人在提起此事也只有唏嘘一场。
楚云轻僵了一下,看那台上戏子唱罢,声音也有些许哽咽:“你说那女子如果留着,被相爷带回府上当做救命恩人,又会怎么样?她大抵也不会幸福吧,朝堂纷争,后宅内斗,她一个习惯自由的人又怎么可能藏得住呢?”
“哭了?”凤晋衍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泪水,戏腔不过如此,也不至于哭成这样。
楚云轻愣了一下,抓过他的手:“你不觉得感人么?”
她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多愁善感,可就算是平日里,也不会跟凤晋衍一样,没心没肺。
男人好冤,他明明没看,只是陪着剥瓜子,落了这样一个罪名。
就在最后,台上那女子,慢慢揭下脸上的面具,好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哪里是世人所议论那般丑陋。
堂下炸开了锅。
不管是这伶人太美,还是故事太过曲折,底下闹哄哄的。
就在此时,楚云轻眼尖,看小厮带着一个丫鬟入了后院,她忙拽过凤晋衍的手:“那不是沈老夫人身边的丫鬟么?‘
凤晋衍没有半分惊讶,楚云轻这才了然,什么看戏,原来是在这里守株待兔。
也难为她一个人,认认真真把这出戏看完了。
“娘子恕罪,事出有因。”凤晋衍简单解释了几句,早就已经注意到了梨园的异动,可是一直拖着,直到沈老夫人失踪开始,他也觉着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沈家死皮白赖的,是打算搅得京城翻天不是?”楚云轻不经意地挑眉,“走,去后院瞧瞧。”
她拽过男人的手,两人翻窗出去。
趁着散场的时候,梨园内乱糟糟的,他们去了后院,里面角儿不少,有几个正当红难伺候,连连发脾气。
他们在暗中尾随沈老夫人身旁那个婢女,可她去了后台跟在一个唱曲儿的身侧:“秋老板,我家老夫人可只听您的曲,快些吧。”
“呵,玥儿急什么,妆容不画得细致些,怎么对得起老太太的喜爱?”那人笑着道,在脸上勾勒。
丫鬟倚靠在一侧,她抬眸:“那头黑灯瞎火的,看不真切,随便糊弄一下也就罢了,你还真以为我家老夫人现在自在?”
“玥儿姑娘是什么意思?”秋生微微一顿,面色煞白,他可还想着通过沈老夫人打入沈家,去沈家唱堂会,那才是真的财源广进,大红大紫。
可听这丫鬟的话,似乎有些不对劲。
“您就别多打听了,我们几个只是做下人的。”她笑笑,看着秋生上完状打扮完毕,便领着一起去了后院一个上锁的房间。
楚云轻二人隔着不远处,能看的真切,屋内什么都没有,怕是藏在密室里面。
“这老夫人还挺会享受,专人专场呢。”她笑笑,“走吧,晚上再来,这会儿人多眼杂。”
“好。”
凤晋衍抱着她,翻身从梨园出来,外头依旧清冷,来看戏的人也不多了,这大冬天的还是躲在家里暖着炕,抱着媳妇儿来得美。
楚云轻将沈镜衣去找凤昭然的事情告诉给了他,沈家已经着人开始散播沈老夫人在京中遇害的消息。
果不其然,凤晋衍才回到王府便被皇上宣入宫中,凤璃毓拿不了这事的主意,稍有不慎可能就会让北地躁动。
大殿之内,男人换掉了一身黑色的正装,换了一身浅色的,楚云轻说这样搭配好看,他也任由她折腾。
“七哥,昭然派人送来的。”凤璃毓将那折子递了过去,“沈老夫人失踪了,沈镜衣快急疯了,如果人在我们大夏没了,势必……”
“派禁卫军去查吧,不管有没有结果,必须有所作为,免得落人口舌。”凤晋衍凝声,又将折子递了过去,“昭然这丫头得了新府邸,也不见着来通知我。”
“是她问朕讨要的,你也知道母后在的时候多疼她,朕……”凤璃毓刚要解释。
“无碍。”凤晋衍低声道,“由着她去吧,沈镜衣与她无缘分,这事伤了她,也该给她些补偿才是。”
“七哥,沈镜衣若是来找朕,见还是不见?”凤璃毓有些拿不到主意,他是怕麻烦的,私心里是不想见的。
可是凤晋衍却要他见。
“为何不见,光明磊落还怕他沈家栽赃不成,你多留意一下沈家的动向。”
“是。”凤璃毓唯唯诺诺,在他面前也不敢反驳,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凤晋衍在殿内待了一会儿,本打算处理完这件事情就走。
可听到凤璃毓试探性地替凤亦晟求情:“九哥在地牢里过得不太好,他身上的伤口化脓,高烧不退,朕怕他……”
“大理寺前些日子递上来的奏折,皇上没看么?这时候还想着替他开脱不是?”凤晋衍沉声,就站在这儿,都让人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威严。
凤璃毓一愣,他巴巴地看着他:“朕瞧过,可那是非人所为,如果真是九哥未免太残忍了。”
“姜昕自会给皇上一个答案,只需等着便是。”凤晋衍也没多说什么,他知道这个帝王羽翼未风丰,就算是想反抗也没什么能耐。
凤晋衍刚想走,忽然想起什么。
“新年快到了,几位权臣上言,说要替你选妃,开枝散叶,我想着也对,你也不小了。”
凤晋衍轻声道。
帝王微微一怔,他忙不迭地回了一句:“不,不急。”
“皇上逃不过,右相、尚书还有几位将军,都把眼睛放在你的后宫,到时候挑人可得仔细思索过,慎重一些。”
凤晋衍也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事情走到这一步,不管凤璃毓说什么,都得接受这个决定。
他微微叹了口气,点头:“好,一切都听七哥的。”
他面如死灰,可依旧不敢反抗。
凤晋衍出了宫也没做太多的逗留,而凤璃毓整个人失魂落魄的趴在桌案上,他低声喃喃:“选妃,选妃,选一些人养在宫里有什么意思,朕心有一人,已经有一人了。”
他说得动容,眼角泪水落下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见着七哥就想起那个善良的姑娘。
他是爱她的吧。
或许是这样。
……
京中这几日刮了很大的风,吹得有些人家屋顶都被掀了。
入夜时分,街上早没了人影,两道黑影没入黑暗中,他们换了一身夜行衣,楚云轻跳起翻过墙院,两人迅速地潜入梨园。
她拿起那把锁,用银针一插,不多会儿,轻微的咔嚓一声,楚云轻包裹着那锁,两人一起进了房间。
房间不大也不小,书架上有个花瓶,凤晋衍抬手一转,那扇禁闭的门便开了。
“过来,小心些。”
“嘘。”
两人钻入漆黑一片的楼道里,顺着楼梯蜿蜒往前,全都是贴着墙面走的,试探性地用步子去踩踏。
凤晋衍在前面抓着她的手,两人走了许久。
咣当……
铁门被拉起的声音,有些刺耳。
“镜衣跟着折腾,你这个做大哥的,怎么也跟着胡闹了?”是沈老夫人的声音,“两个孙儿长大了,老身心底该开心才是。”
“祖母这话可不对,镜衣请您来听戏,要我作陪,至于他想做什么我可管不着。”
沈麟祁站在身前,一身军装,刚卸了铠甲,听闻沈家大变,他急匆匆地来了大夏,却不想遇见的却是这般。
沈老夫人倒是淡定地多:“只要有本事了,老身很开心,可是沈家已经做了决断自此追随北寒君主,沈镜衣胡来,看上那大夏女子,竟对我下手不惜用自己的命反噬那毒,害得老身被软禁于此,当真是一匹白眼狼!”
“祖母气什么,您自幼以毒养我们兄弟几人,不信任我们沈家子孙,以为用毒便可以控制得了我们吗?”沈麟祁嗤笑一声,他就站在那儿,浑身血液都在沸腾。
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他们怨声载道,早就不服沈老夫人这般手段,可身上带了毒,谁敢不从。
倒是沈镜衣,此番入大夏,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呵,是我看轻了他,可惜大夏不会要他,他最终还是会替北寒卖命,只要这样就是杀了我,也无所谓,沈家弟子当以沈家马首是瞻。”
她冷声一句,大有牺牲自我,去成全北寒的架势。
沈麟祁心底咯噔一下,他以为老夫人会求饶,可没想到她竟然看得这么开。
如今局势如此,沈家不可能会偏帮大夏,他们没得选,就算沈镜衣闹这么一出,往后也只能成为北寒的左膀右臂。
“祖母,你这一生可有后悔过,亲手喂毒给我们?”沈麟祁问了一句。
沈老夫人抬眸,看着阴暗之中的沈麟祁,笑言:“从未,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出来吧,听这么久不过想听祖母说一句后悔,沈镜衣,你倒是挺念亲情?”
“祖母谬赞。”黑暗中,穿着黑袍的男人出现在沈老夫人的面前,他低声道,“你说得不错,我已经修书一封给北寒的君主,将你取而代之,可是祖母,在大夏你要发挥你最后一丝用处。”
“哈哈哈。”
沈老夫人笑得开怀,她怒目瞪着这两人。
“白眼狼,老身纵横朝堂,这么多年,就养了你这么一个白眼狼,沈镜衣,动手吧,我死了你也好发问大夏帝王!”
沈老夫人呵斥一声,可瞥见那男人缓缓走来,手里端着个黑金漆木的匣子:“不着急,祖母不曾试过被它咬的滋味,也尝尝我们兄弟几个,自小所受的苦。”
啊……
凄厉的惨叫,在密室当中回荡,听得暗中的楚云轻都觉得惨绝人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