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是什么?激烈燃烧的火。
少女是什么?冰霜与欲望的结合。
罗密欧与朱丽叶从相识到赴死,只用了几天时间。典型的一见钟情,还没出热恋期就殉情。皮皮佳说,再等个几天,以罗密欧的操行,估计就移情别恋了。她还不忘吐槽,还不就是看脸。
何唯没看过莎翁原著,只想到奥利维娅.赫西那张青春洋溢的脸,初见时小鹿般懵懂,坠入爱河时的天真烂漫,厚实的黑色长发给人一种柔顺乖巧之感,连不够修长的颈项,都透着一股子娇憨可爱……这样一张脸,的确可以定义“少女之美”,或者说,定义美,定义爱。
因为年轻,没有经验,不懂怀疑,不在意禁忌,一厢情愿去爱,未尝不是一种幸运。她说,也许这才是最纯粹的爱情。不需要我们这些成年人自作聪明、甚至不怀好意地解读。
何唯记得他问过,你后悔了吗?
怎么会后悔。
最好的年华,最好的青春,有一人让你变成激烈燃烧的火,让你体验到冰霜与欲望的结合,错过了才会后悔。
她的确喜欢他的身体,越深入接触,越沉迷其中。而他在被情~欲淹没时,还能为她考虑,更令人心动。
周熠一只手臂伸直给人做枕头,另一只挡在额头,低声说:“这种时候,就像是那本相册里的情形。像一场美梦。如果突然醒来,会受不了。所以那时候,我才会对你说那些话。”
何唯心中微动,把手放在他胸膛左侧,食指叩击几下,像是安抚,也像控诉。手被他捉住,送到嘴边亲一口,“是不是特别伤心?”
他这是在道歉,她诚实地嗯一声。
她问:“受不了会怎样?”
“会暴走,出去发疯,滋事打架,做各种坏事。”
他带了点负气的意味,像个任性的小男孩。
她仰头,在黑暗中看着他的下巴,清晰的下颌线,高耸的鼻头,这个角度也是美的。美到她想为他做一个半身雕像,不让外人观瞻……
她问:“那现在呢?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我觉得那种轻易就海誓山盟的行为很幼稚。”
周熠想了想,“我要变得勇敢一点。向你学习。”
何唯闷声道:“我不勇敢。”
变故发生后,她一直在逃避,直到脱光光等他时,也是带一种恶作剧的心理、发泄的心态。亲密过程中那无以伦比的感受,又让她觉得,这是唯一的好消息,于是抛开似有若无的负罪感,真正去享受它。
周熠没接她的话茬儿,而是说,“我今天去见谢千语了。”
何唯无语:“这时候听到别的女人的名字,我真开心。”
“……我在跟你报备行踪呢。”
她哼哼:“那好,去年今天你见了哪个女人?”
他愕然,“这么久的事,谁能记得?”
何唯忽然想到什么,用手点他右侧胸口,问:“是她吗?”
她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凶巴巴,充满醋意。
他没有立即否认,还明显走了下神。
她心下一沉,“果然是和她在一起。”
他忙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何唯不想跟他讨论“那样是哪样”的无聊绕口令,她觉得冷,后背还有一层薄汗,胸口也有,她起身,要寻一件蔽体衣物,把自己跟他隔开。被他一把拉回去,撞进他怀里。
他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强势:“对自己这么没信心么?”
这话让人心里一柔。
很快就清醒,跟信心有什么关系?
如果他更早“遇见”她,她有信心让他再“看不见”别的人。可是,这个时候,只是她最好的年华,青春刚好,纯情又肆意。而他,情窦初开在更早几年,他的纯情又肆意,不知给了谁。血气方刚的那几年,身边不知围绕了多少个……
两人大脑不太同频,周熠想的是另一回事,他说:“我只是给你打个预防针,万一哪天,突然冒出个弟弟之类……”
何唯一愣,想起他刚才提起的那人:“她消失这么久难道是……”
周熠没说话。
她想起上次见谢千语时,穿的是宽松外套。
而且就算暂时没有,不代表以后不会。
何唯心情有点复杂,如果她不是爸爸真正的唯一,那她希望他得到补偿,可如果是来自谢千语……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看着我时,好像是透过我看到了另一个人,我感觉她还是爱……”
何唯立即住嘴,从前她觉得感情应该“无为而治”,是你的跑不了,现在她觉得应该有点主人的觉悟。
周熠问:“你的感觉一向很准吗?”
“嗯,大部分时候是的。”
他轻笑,“所以刚才那个是‘小部分’?”
何唯一呆,什么刚才,刚才有好多刚才。
她思维也比较跳跃,忽然觉得他刚才好像含蓄地敞开了一下心扉,这是“拷问”的好时机,于是问:“你做过什么坏事?杀过人吗?”
周熠顿一下:“有人因我而死。当时别无选择,但也没想到会这样……惨烈。”
何唯问:“你难过吗?”
“当然,做了很多次噩梦。”
被她“擦枪走火”那次,也梦见,那人从火光中踉跄出来,向他求救。
何唯感觉到他的悲伤,小手按上他胸口,温柔道:“不要内疚,不是你的错。”
他问:“如果我真的犯了错呢?”
“我会改造你,把你改造成一个很好的人。”
他侧头亲吻了她的前额,拥着她的手臂收紧。
何唯柔顺地依偎在他胸口,额头抵着他的颈动脉,能感受到脉搏,唇边是他的心跳。这一切,让她既安心,又怦然心动。
她长舒了一口气。
忽然想不起刚才为何闹别扭,反正都是不值得。
***
何天奎暂时还顾及不到子嗣问题。
他必须先平复这一颠覆性~事实对自己的冲击,所以花了比平时更多时间用于冥想。出关后查看手机,有一则留言,来自周熠。
周熠履行承诺,分享了查到的结果,始作俑者是个张姓商人。那次车祸的幕后主使,也是此人。此外他还有个身份,谢千语的现任未婚夫。
看到最后一句,何天奎握着手机的手指不由一紧。
这个姓张的,即便未曾谋面,但何天奎对他的大名并不陌生。此人草莽出身,最近几年因为在资本市场的几次大动作,被媒体热捧,不吝赞美,什么金融大鳄,资本猎人。他本是靠地产发家,又涉足制造业,什么赚钱做什么,每次都在行业衰退前及时抽身。
田云岚也提过此人,谈及瑞和转型时用来做例子。
何天奎当时心下不满,居然把他跟这种投机分子相提并论?他是做实业出身,对此情有独钟,也抱有敬畏之心。而这位张老板在收购几家企业时,手法简单粗暴,惯常套路是先搞定管理层,无视普通员工利益,还闹出过人命。
这位也向瑞和表示过合作意向,在炙手可热的新能源领域。两年前,瑞和对一家新兴互联网车企进行战略投资,几家企业联手,瑞和领投,姓张的也想分一杯羹,被婉拒。
除了与自身利益相悖,何天奎也不愿与这种人为伍。
这个时候,家里最是安静。
田云岚一早去了公司,青姨只有在做饭时间才会出现,做清洁的钟点工定时才上门,就连那只狗都不知去向。
何天奎放下手机,从茶几上拿起晨报,浏览近日要闻。翻页时,下意识地看向楼梯,当他意识到自己在期待什么,而这期待却再也不会有所回应时,心里不由空落得有些疼。
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失落来不及发酵,秘书上门,送来今日份的待审批文件,并口头汇报工作。末了还递上一封请帖。有人请他茶楼一叙,署名“张文朗”。
秘书离去后,何天奎去餐厅吃饭。然后进书房处理公务。再去健身室做运动。赴约前,走进衣帽间。
这里还有个别名,“水云间”。何唯给起的,因为那句“水是西湖,云是天,踏遍红尘路,结伴水云间”。夫妻俩的衣物各占一边,井然有序,最边上挂的都是田云岚给准备的近几日着装,她记性好,脑子里装着两个人的日程表,商务场合,休闲场合,各有各的搭配。
即便是眼下,同一屋檐下,连话都不说一句,作息上也能精确避开彼此,标准的“貌合神离”状态,她还是不忘给他准备衣服。
如果是演技,又如何能坚持二十年如一日?
如果有真心,又怎会隐瞒弥天大谎,把他当傻子耍的团团转,让他在公众面前出丑,让他的人生变成笑话?
他嗤笑一声。忍住把衣服扔到地上用脚踩的幼稚冲动,自己搭配了一套。
***
见面地点是一家中式茶楼。
何天奎来过一次,但气场不合,就没再来。他准时到,对方竟然姗姗来迟。迟了一刻钟。
何天奎穿的是休闲西装,既不显得太郑重,也让人年轻了几岁。这位张老板刚好相反,可谓是盛装出场。但他本就是中等个头,因为发福显得更矮一些,名贵西装上身,穿出淘宝买家秀效果,跟何天奎站一起,一个土豪,一个儒商。
张文朗道歉,“让何总久等,临出门前一点小事耽搁了。”
何天奎微笑,“久仰张总大名,等一等还是值得的。”
“何总真是贵人多忘事,十八年前我们就见过,还握过手。”
何天奎微微一怔。
张文朗哈哈一笑,他嗓音有点哑,笑起来声音就有些怪,他道:“只不过那时你是风光无限的钢铁大王,青年企业家,十佳授予者……我嘛,无名小卒一个,开个小公司经销建材,勉强混口饭,您自然不记得。”
“当时我就想,这人和人差距怎么就这么大?都是同龄人,人家出身好,长得帅,娶的媳妇都赛天仙……我那会儿光棍一条,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
何天奎这才不慌不忙道:“所以张总从那时候起就对瑞和打起了主意?”
对方没想到他如此直接,先是一怔,随即笑起来,“何总真幽默。”
何天奎一笑。
“我这人没什么幽默细胞,记忆力也一般,那时候年轻气盛,被人追捧几句难免膨胀,如有怠慢,还请包涵。归根结底,大家都是生意人,做生意讲究运势,时来运转,张总近年取得的成就,独到的眼光和魄力,何某敬佩。”
他话锋一转,“但在瑞和一事上,张总的手段,让人不敢恭维。”
张文朗接道:“何总好口才,说话一套一套,我就是个粗人,苦出身,当过兵,搬过砖,什么工作都干过,就是没念过几天书,张口就是大白话。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不招女人待见,今儿还有人骂我是禽兽。我跟她说,你们女人就是喜欢衣冠禽兽。”
何天奎不理会他的明褒暗贬,话里有话,保持风度地品茶。
侍者进来填茶,张文朗大咧咧把人扫了一遍,那年轻女孩不由红了脸颊,何天奎借由喝茶动作,挡住眼底的轻蔑。
不同于他的站如松坐如钟,张文朗肚子大,腿短,坐没坐相。他随手从果盘拈起几颗樱桃,吃完点评道:“这水果也跟女人一样,还是鲜嫩多汁的好。”
何天奎随口敷衍一句,“看来张总对此很有研究。”
“何总何必谦虚?我现在身边这位,您也熟得很。要说对女人的研究和品位,我是自愧不如,但我这人虚心,偶尔也喜欢跟风。”他咂咂嘴,“果然,有滋味得很。”
何天奎没接话,面色不变,但眼神渐冷。他知道,对方上来就东拉西扯,乌七八糟,无非是激怒他。
张老板又吃了两样小点心,碎屑落到裤子上,被他随手掸去。
他好整以暇道:“何总别动气,这女人嘛,不过是成功男人的点缀,就跟这桌上的花一样。如果你还舍不得谢小姐,我回头就把人给您送过去,或者给您送几个更新鲜的,聊表诚意。”
何天奎冷冷地问:“聊表什么诚意?张老板想要什么,不妨直说,没必要说这些不相干的事。”
张文朗拿纸巾擦手,坐直了些,“我想要的,一直都没变啊。”
“两年前就提出过,想跟瑞和合作。那时候何总轻易就打发了我,无非是嫌我资格不够,所以我就拼命赚钱,让自己身价翻番,再多加几个头衔,这样总不至于辱没了何总。”
何天奎面上仍挂着一抹笑,声音微凉:“瑞和是上市公司,选择合作对象这种重大决策,是通过董事会投票决议,不是我的一言堂。至少在两年前,我对张总个人和企业没有任何成见。”
张文朗笑道:“何总又说笑了,谁不知道瑞和姓何?”
“哦,当然,现在暂时姓周。所以呢,我也派人跟那位碰了个头。”
“听说那位更不好打交道,于是我就派了故人去,不知道这一见,是什么光景,会不会聊着聊着就滚到一起去了?”他笑得猥琐,冷眼看着身边这位,“听说见面的那个会所,叫什么忆江南。”
何天奎觉得嘴里有铁锈的味道。
他喝一口茶压下去。上次让他脑血管爆裂,这次打算让他吐血?
他淡然一笑,“既然张老板这么喜欢这类话题,我也不妨多说几句,我听说谢小姐现在手上可戴着您送的订婚戒指,您能这么大方,把她当礼物让来让去,不知道是心底无私天地宽,还是对绿帽情有独钟呢?”
“哦对了,张总至今尚未娶妻,莫非这才是真正原因?你说女人更喜欢衣冠禽兽,这理解未免太肤浅,女人只会对真诚待自己的男人托付终身。”
他根本不给对方插嘴、讽刺他的机会,“我这个人做生意的确有些偏好,比起对方出身,更重视内在人品,如果一个人对自己的另一半都谈不上忠诚,随时出卖,谁还敢与他结盟做生意呢?”
“瑞和现在姓周姓何,不重要,重要的是,董事长一职由我担任。张老板如果想要谈合作,不妨换一个表诚意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