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也曾经是官宦世家,宅子面积便挺大,建制也非常合理,庭院里假山流水、荷花掩映,绿树婆娑,房子雕梁画栋、斗角飞檐、高大轩敞。地理位置又距离京城最热闹前门街不远,而周遭邻居,却非富即贵,算是闹中取静,既不喧哗,又行走方便。
房子还很好,就是有些油漆剥落,院子里没有人气,显得荒败,文瑾请文翰帮忙规划,把院子加以改造,拆了前后围墙,用篱笆和藤蔓植物代替,只要走过这条街道,便能看到里面如诗如画般的美景,同时,也能让客人从南北两面都能进入饭店。
至于里面,则曲径宛转,一个一个小院子十分幽静,不同的客人互不见面,甚至连出入都不在一条路上。
最为官员集聚的西城,这样的饭店自然是走高档路线,文瑾同时放出风去,高薪招聘大厨,饭店还没开始装修,先把气势造了起来。
想要官员们知道这个地方,文瑾做事就不再低调,一面请求钱先聪出面,找工部专门给皇家修园林的工匠来施工,同时,让京城最出名的两个吃货——宗人府右宗人明侯钱长河和大长公主之独生子蒋仁星做评判,帮着选厨师。
这两位大神可不是说请就能请得动的,还是钱先聪从福王那里听到,京城的云门班新排一出戏,十分精彩,玉洁郡主特意献给太后,赢来了脸面,由太后出面,请人家帮忙的。
这弯儿虽然绕得大,但效果也好,才开始装修房子,京城里已经传开了,说什么的都有。比如说,大厨是先帝的御厨,年纪大了退出宫的,还有人更正,说不是本人,是他儿子,还有说是大徒弟……
反正越是说得邪乎,文瑾这个饭店的名气越大,她巴不得人们对这边猜测不断呢。
钱先聪这才发现经营饭店,还有这么大的讲究,难怪文瑾一出手,就会财源滚滚来,果然是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文瑾也算过一笔账,这一回,装修房子更费时间,等到了快开张的时间,嫣然早就出了百天,身体已经完全恢复,饭店就交给她打理。至于刚好碰上玉洁郡主生孩子,有葛氏和韦氏照看呢,再加上还有方嬷嬷,不愁人手转不过来。
钱隽借口跟着蒋仁星和钱长河来混吃,也装某做样地做评判,趁机和文瑾见了好几面,永昌帝知道了,气歪了鼻子。
“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敢动我衣服,砍了你手足。”永昌帝下令郭公公,让他盯着钱隽,他要抓住钱隽的把柄,给堂弟适度的惩戒,让他懂得什么叫收敛。
钱隽自然不会这么傻,面对文瑾的担忧,他安抚道:“没事,我都安排好了,再过一阵儿,皇帝自己都会给咱们赐婚的。”
“他肯吗?”
“千肯万肯,他求咱们赶紧成亲呢。”
见文瑾一脸疑惑,钱隽神秘地笑了笑:“天机不可泄露,你只管等着。”
……
梅敦一行,转眼就在京城过了二十天,圣旨下来,让他下一天早上在勤政殿觐皇帝。
刚到京城,梅敦还挺自信的,过了二十来天,他越来越胆小,一直生活在苗疆,他以为那十万大山,已经够辽阔了,看到大群的人拜见父王,便以为那就是最威风的,等他逛了京城,这才明白什么叫张袂成阴、众喣漂山,心里对巨荣的皇帝,由衷敬畏起来。连雨荷都受到父亲的影响,比以前沉默了许多。
“父亲,明天,我也想看看巨荣的皇帝。”
“先别,礼部郑大人通知说,过几天,皇上在宫里摆宴请客,到时候你就可以去了。”
“父亲,后天,说是皇后出面请我的,我哪里能见皇上呢?听说,他可威风了,带了十几万兵马去几千里外的西疆打仗,喏,还是骑马打仗,一日千里的骏马,跑起来耳边风呼呼的,比咱们坐的马车上的马,跑的快多了。”
“你听谁说的?”
“红鸽说的,她说,她哥就跟皇帝去西疆打仗了呢,立下大功,封了她娘和嫂子为夫人。她一家脱了奴籍,若不是因为皇帝不放心别人照顾我,特别让沈先生把她叫来,她也在家由别人伺候呢。”
“别听她胡说八道。”梅敦根本不信,但雨荷这些天听得多了,早已深信不疑,父亲的话,反而没有了说服力。
“雨荷,你明天老老实实在四夷馆等着,咱们在这里还要住好久的,说不定你爷爷都要来一趟,少不了你见皇帝的机会,乖,啊?明天千万别给我惹出事儿来。”
“好吧!”雨荷撅嘴表示不满,但总算是答应下来。
做皇帝的最大荣耀是什么?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那还是小意思,开疆辟土,四方来朝,这才是大境界。苗王派特使称藩,这还是永昌帝登基的第一个,不光是皇帝,一干臣子都特别荣耀,觉得这都是他们尽心辅佐的功劳,因而,对苗疆的条件就特别优待,除了不许人家在和巨荣相交的国界蓄养部队,其余如开市贸易、派擅长种槡、养蚕、织丝、建筑、熬盐等的工匠进苗疆传授技艺,甚至连帮苗王打败苗疆西部的几个小头人,夺去他们的盐井给苗王的请求都答应了。
苗王当年,也不过是头人,他最先发现那片土地下产盐,当时的苗王,已经有些控制不住手下的头人,他为了抢夺那片盐井,不惜挑起事端,妄图让几个头人为了盐井火并一场,他好从中渔利。
谁知苗疆的百姓,早就恼火头人在巨荣***总兵刘广众面前卑躬屈膝,觉得他太丢苗人的脸,而现任的苗王,平日里豪侠仗义,很得人心,仗一打起来,局面就乱了,现在的苗王然登高一呼应者云集,用了三年时间,打败了多数头人,把整个苗疆,统一在自己手里老苗王的军队,兵败如山倒,最后不知逃到了哪里。
现在,苗王利用巨荣的力量,把最后那一小撮不听调遣的都灭个干净。
打了几年仗,苗疆粮食奇缺,若是能从巨荣买回粮食,苗王不愁自己的椅子坐不稳。
梅敦见巨荣给的,比他和爹爹肖想的还多,还容易,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他们唯一付出的,就是手里那几万精兵,在朝廷威胁或者攻打刘广众时,趁机捅一刀,发一笔战争财,还能得到巨荣无偿提供的粮草。
梅敦对巨荣皇帝的富有,羡慕、嫉妒都有些恨了。这才叫富有天下,他们苗疆,真的是弹丸之地,人家根本看不上,来朝觐称藩,巨荣朝一是希望***和平,最大的目的,不过就是喜欢要这么个面子。
早知道这样,他两年前就来了,借了这边的势,早就打败了那些对手。
第二天,皇上让沈明熙安排梅敦和萧逸一家见面。
萧逸拜会了钱先聪,带着文瑾和萧瑜琛,去了四夷馆。
没有保住老婆,见到大舅子,萧逸自然又难过又惭愧,不等人家发难,他就自己跪了下去,双手托起鞭子:“请三哥打我吧,若不是为了瑜儿他们,我早就横刀自刎,到九泉之下见你妹妹了,我对不起她——”说着,眼圈就忍不住红了。
梅敦本来计划要狠狠打一顿萧逸的,结果,拿着鞭子没抽几下,便打不下去了,拉着萧逸哭起来,三个兄长中,他是和妹妹最亲近的,小的时候,妹妹就是他的跟屁虫,可现在,天人永隔,他漂亮无比聪明伶俐的妹妹,再也见不上了。
文瑾这才见到自己的亲舅舅,梅敦激动地拉着文瑾的手,眼泪吧嗒吧嗒的,说文瑾跟她的娘亲长得一模一样。
哭着哭着,文瑾听见梅敦念念叨叨的:“梅朵呀,哥哥对不起你,当年若是不和你生气,能送你去京城,你就不会死,呜呜——”
把文瑾也惹得哭起来。
沈明熙看着梅朵、萧逸、萧瑜琛、文瑾四个人,脑袋顶在一起,哭得昏天黑地,想起自己的姐姐,心里也酸涩难忍。
最后,还是雨荷把哭着的四个人扒拉开来:“爹爹,别哭了,姑父和姐姐见你,不是为了掉眼泪的。”
一句话惊醒了梅敦,他不好意思地接过女儿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脸,然后,把雨荷手里的毛巾,分发给妹夫、外甥:“别哭了,别哭了,过几天,你们的皇帝陛下请我赴宴,我一定请求他找到杀害梅朵的凶手,把他碎尸万段。”
“嗯,姑父,表姐,表弟,都别哭了。”雨荷语气坚定地劝慰着众人。
沈明熙在一边看着,越来越觉得这个雨荷总是会超乎自己的想象,一路上,她大呼小叫感情外露,刚才,明明眼圈通红,沈明熙以为她会大哭一通,谁知她竟然忍住了,轻轻念叨了一句:“哭有何用,不若报仇。”竟然从侍女手里,接过毛巾,走过去劝了起来。
“今天,皇帝陛下念及咱们亲人终于见了面,特别赏赐了一桌宴席,萧逸,你和两个孩子,和我、雨荷一起吃顿饭吧。”
“是!三哥!”
沈明熙皱着眉头,悄悄走了出去,祈祷他的计划,能够顺利实施,给外甥一个美好的婚姻。
四夷馆的厨房,鱼贯走出一串宫女太监,皇上赐宴,是从宫里才买原料,宫里的御厨在四夷馆做的,送菜的也是宫里的太监和宫娥,这都是他的注意,以前,沈老太爷还在,宫里每到节日,便会有各种赏赐,尤其是嘉佑皇帝,最爱赏菜品,等送到家,早已凉了,再热过,也没了最初的口感和滋味,让人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不然,沈明熙也想不到这一茬。
很自豪地挺挺胸脯,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中,沈明熙高兴地笑了,叮咛手下好好做事,他这才出门坐上轿子去皇宫,皇帝还有恩旨要和他共进午餐呢。
还好永昌帝自小养成习惯,吃饭的时候不谈公事,不然,沈明熙估计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在宫门口的值班室小睡了一会儿,等皇帝起来,沈明熙还没来得及说出安排好的话,永昌帝便笑吟吟地拿出一个折子:“瞧瞧这个,听说苗疆称藩,刘广众写来了请罪折子,让朕派人前去,接受***军队,他要来上京,负荆请罪。”
沈明熙高兴地哈哈笑了两声,这才拿过折子,打开看了起来,等看到最后一行,他的脸色,已经黑沉如水:“刘广众竟然还敢请皇上为他的儿子主婚?一个罪臣,凭什么?”
“他不写得很清楚吗?他是罪臣,唯恐儿子辱没了萧国公的女儿,请朕主婚,是为萧国公长脸呀。”
“哼,他这是为了给他的儿子留一线希望!”
“是啊,这是要挟朕哪,是让朕放过他的儿子,他才肯放弃手里的权利。”
“陛下!臣以为,你不能答应他的要求!”
“唉,现在国库空虚,朕实在不想再起波澜,已经准备答应刘广众,不就给刘家留下一条根吗?我以前还打算把他们一家,全部流放渤海湾呢,那岂止是一条命?是他刘广众自寻死路,怪不得朕。”
沈明熙没话可说,是的,要是他,宁愿选择全家流放渤海湾,也不愿意选择留下儿子,全家人去赴死,他估计,刘广众以为皇帝要把他们全家都灭掉,才会垂死挣扎,出了这么一个昏招。
“皇上打算让谁去接替刘广众?”
“萧逸,除了他,没人更合适,朕为了安抚萧国公的心,准备明天便升他的爵位,并让其长女入宫拌驾!”
“皇上!”沈明熙急了,声音忍不住略略提高了,语气里充满焦灼,还有一丝不悦。
永昌帝怒气冲冲:“沈爱卿,你不要忘了,朕广有四海,这话可不是一句空谈!”
沈明熙看到皇上发怒,反而不说话了,心里默念:“冷静,冷静!爹爹说过,发火不解决任何问题,只能使局势更糟,我一定会有办法的。”他垂下眼皮,压住急躁,果然脑子灵光一闪:“皇上,臣以为,苗王使者离京之后,你再纳妃最好。现在,先下旨升萧逸爵位,并让他辅助陈剑南接掌***军队。毕竟,苗王和萧逸是翁婿,他俩若是联手,***将会比现在的局面还糟糕。”
永昌帝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悠悠叹口气:“朕也想过这个,但让他辅助,萧逸肯吗?”
“皇帝难道看不出,萧逸更重家人?他当年愿意投奔巨荣,就是梁国的三皇子,要拿他的家人做要挟,先皇派了大内侍卫中最好的几个高手,秘密潜入梁国,把他的妻子儿女送到苗疆,他这才没了后顾之忧,现在,只要留下他的儿女,萧逸轻易不会造反,他不喜欢弄权,只喜欢打仗,喜欢那种保家卫国、决胜千里的感觉,如今苗王称藩,***会安宁一段时间的,几年或者十几年后再有波澜,萧逸也老了,他明白这些,不会争权夺利,非要当什么元帅不可。”
“既然如此,为何不放手,让萧逸当元帅呢?”
“树欲静而风不止,萧逸不爱弄权,苗王几个儿子却不见得,萧逸没能保护好妻子,今天看到梅敦,羞惭万分,这就是他的软肋啊,所以,皇上可以给萧逸财富、爵位、安逸,但却不能给权利,不能给他让人利用的机会,这不是重用他,是害他。”
永昌帝好一会儿不说话,他知道沈明熙说的很有道理,但是,以他知道的情况,萧逸很爱刚刚找回的一对儿女,那自己强逼钱文瑾为妃,想必萧逸是不愿意的,不给萧逸权利,却还想让人家为朝廷出力,那就只有一条路,给萧逸儿女幸福的生活。
郭安安探到的消息,钱文瑾是个喜欢自由的女子,视入宫为洪水猛兽,十分抵触。他战战兢兢把这个消息说给皇上,永昌帝气得,把手里的茶杯都摔了,他就不明白了,当自己的女人,能吃到最好的食物,穿最好的衣服,用最好的脂粉,享有最高的品级,全天下的女人,都得拜倒在她的脚下,钱文瑾还有什么不满的,竟然不愿意。
或许,钱文瑾和别的女孩一样,恨不能成为皇帝身边最宠爱的女人,永昌帝还不会如此惦记如此想要得到她,钱文瑾越是抵触,皇帝越是生气,就越是不肯放手,他甚至不惜用强迫的方式,把文瑾霸占在身边。
但,若是照沈明熙的办法,永昌帝凭什么一个萝卜两头切?所有的好事都让他占了?
沈明熙虽然知道皇上喜欢钱文瑾,但不明白他为何忽然这样迫不及待,以至于等不到苗王特使离开京都。多说多错,此刻,他静静坐着,给出皇帝思考的时间,他相信,永昌帝是个理智、上进、有取舍的君主。
永昌帝恨自己如此冷静,他真想做一个昏君,让自己的心,能够好好痛快一下。但是,他真的不能够把自己的快乐,凌驾于朝廷利益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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