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亲王府发生的事情,也传到了刘家,刘夫人急忙来仁亲王府打听消息,却在路上碰上返回的仁亲王妃。
刘夫人不敢上王妃的辇驾,便邀请对方上了自己的马车:“王妃娘娘哟,你这进宫不是挨骂去了吗?太后和皇帝肯定不会认为那父子有错儿,还不全赖你头上?”
“呜呜,嫂嫂,就是这样的。”仁亲王妃一边哭,一边给刘夫人哭诉太后是如何骂得她。
“停,停,太后说,他削发何不出家去?”
“是啊。”
“嘿嘿……”
刘夫人笑得十分奸诈狰狞,仁亲王妃看得身上冷汗直冒。
“我的傻小姑哟,你真可怜呐,夜以继日伺候了老爷,为了他进宫讨说法,还挨了一顿骂,这日子过得可真是——”
“我好命苦啊,呜呜——”仁亲王妃又是好一顿哭,两只眼睛都肿成了烂桃子,刘夫人才安慰了她几句,两人分道扬镳。
仁亲王已经起床,在外面走动,他的病其实没那么重,刚开始自己也吓坏了,后来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最后,则是想借此要挟儿子,所以,一下子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要不是看到老婆又累又忧心,几天时间便老了好几岁,他还要继续装下去,直到儿子向自己低头为止。
或许读者觉得仁亲王冷血不通人情,但这个社会,是以孝道为先的,在大众眼里,钱隽的举动,是彻底的不孝,是要受到谴责的,仁亲王见自己都吐了血,儿子还这么拧,心伤地哇凉哇凉的,以前只是老婆的意思反对文瑾进门,现在,已经变成了他的心意。
一个对儿子影响这么大的女人,现代社会都没有父母会喜欢,更别说在把子女当成自己私有物的封建社会了。
可既然钱隽错了,为何皇上和太后不管呢?这无非因为钱隽是一柄好枪,他们犯不着为了这事,失去这样个好臣子的心。同样的道理,他们自然也不希望失去仁亲王的忠心,这才不插手仁亲王府这父子之争的,反正,不管最后谁胜了,太后和皇上好好安抚一顿,他们把两人就都拢住了。
钱隽自然不认为自己是错的,他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让着父亲,可以为他去赴死,当老爹的,就应该成全自己这份心思。
其实,若是讲道理,钱隽当然是对的,仁亲王你都对老婆那么好,凭啥不许儿子对老婆好呢?可惜啊,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仁亲王想了又想,觉得儿子虽然在伺候自己的时候,是尽心的,但没有一句道歉的话,也没有一句退让的话,肯定还是放不下文瑾,他便想到若是硬来,便只有进宫请旨,还好太后和皇帝心里门清,两人互相推诿,最后才没能让仁亲王达成心愿。
从宫里回来,仁亲王一肚子都是气,看到妻子的眼睛,还是揉得发红,忍不住叹气,怜惜道:“你这又是为何?”
“妾身担心王爷身体啊……”未语泪先流。
“好了好了,我这不好好的?”
“王爷,你现在好好的,世子还靠着我们呢,都这样不听话,将来,将来我们老了,可怎么办呀?”
这简直是往仁亲王心里捅刀子,本来就不顺的心气,就更憋得慌了。
“王爷,听说你,你,当年也不愿成亲的——”
仁亲王果然陷入了沉思,觉得是儿子不理解自己的苦心,他再一次派人,把刘月娇和萧文瑾查访了一边,得出的结论:刘月娇一点也不差。
实话说,刘月娇容貌虽然比萧文瑾差那么一丁点儿,但诗书画可是顶呱呱的,还会弹琴下棋,钱文瑾这些全不行,唯一厉害的,则是善庶务。
仁亲王府别的或许不足,最不缺的就是钱,萧大小姐的能耐,在这里无用武之地,仁亲王下了决心,这天早饭后,把儿子叫到外书房。
“你的事情不能再拖了,父王这就派媒人去刘家,这门亲事,你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他认为儿子和自己一样,到了最后一刻,会坚持不下去的。
钱隽嘴唇抿得紧紧的,没有说话,只是冷静地看着父亲:“你确定?”
“除非我死了,这王府的事情,就轮不到你说话。”
“那好吧,你去提亲吧。”钱隽说完,掉头便出去了。
仁亲王还准备儿子和他大吵大闹呢,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他一时还有些接受不了,愣在椅子上好半天,他到底心里没谱,没敢派人去刘家提亲。
钱隽走出父亲的书房,便一头钻进自己的房间,一下午都没出来,仁亲王知道儿子心里肯定憋屈,到了晚饭时,还派人去叫了,但钱隽没有出来,他也没当回事,觉得儿子拗几天,可能就会想通了。
钱隽把自己关在屋里,两天没出门,也不肯吃饭喝水,仁亲王生气了,亲自去了儿子门前,郑再新紧张极了,唯恐父子两人再闹起来。
“小隽,起来吃点东西。”
“小隽”,是前仁亲王妃叫钱隽的专利,这一声,令郑再新忍不住了:“呜呜”地哭了,“王妃,王妃,你要是活着多好……”
仁亲王气得要命,一脚就把郑再新踢倒在地,还滚了两圈。
郑再新的铁脚,发出咣当刺啦的声音,十分刺耳,但他咬着牙,一声也没吭。
钱隽的门开了,他脸色有些苍白,低声说了一句:“是我的错,你拿他一个残废发什么火?”
仁亲王放缓语气:“小隽,吃饭吧。”
“好,我吃!”
郑再新闻听顾不得疼,连滚带爬地往厨房走去,却看到拐弯处有两个小太监提着食盒。
钱隽很安静地吃过饭,送走仁亲王,从屋里提出一个藤箱,他让郑再新去庄子上,替自己给奶娘送个礼物,自己独自去了宗人府方向。
这天晚上,天已经黑尽,钱隽却没有回来。
仁亲王平日很少管这些小事,从西疆回来,钱隽已经是个成熟能干的男子汉,做事也极有分寸,从来没有让他操过心,整个亲王府的人,都觉得世子实在太好,除了郑再新和小太监毛六。
郑再新天黑没有赶回来,毛六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他再怎么担心,也不敢给人说,一直到亥时初,才大着胆子敲了侍卫总管的门。
“什么?世子没有回来?你怎么不早说!”刚开始云总管还只是派出了侍卫和外院的杂役,但京城这么大,找一个人何其难,几个钱隽常去的饭店没有人,他们又去了钱府,钱文翰也惊动了,派出家人去寻找,折腾了一夜,第二天,衙门的人开始上朝,才有消息过来:钱隽前一天,去了兵部,把他的将军印鉴和官服,全都交了,兵部接待的官员没接到圣旨,又不敢惹他,现在官服还在办公桌上放着,不知如何处理。
宗人府的小吏这才想起来,仁亲王世子曾让他给左宗正屋里放了一个包袱,宗人府就是养老院,好些官员根本就不用做事,左宗正还算是勤劳的,但昨天一直和几个朋友在家吃酒。
仁亲王府的人找上门,左宗正这才急忙去了官廨,钱隽的包袱里,竟然放的是册封世子的文牒、圣旨,甚至还有宗族里的人特有的出身文牒。
他不当世子,连巨荣朝皇家的宗亲都不做了?换一句通俗的话说,就是要脱离家门,六亲不认了。
这一下,不光是仁亲王慌了,连永昌帝也坐不住了,下令五城兵马司派人四下寻找。五城兵马司有一批从西疆回来的老兵,认识钱隽,连画像都不用。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钱隽就像石沉大海一般,无影无踪。
“把沈明熙给我叫来。”永昌帝忽然想起来,最能拿住也是最爱钱隽的人是哪个。
从没见过沈明熙这幅样子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双眼熬得通红,头发散乱,帽子不正,到上书房门口,才勉强打起精神整理了几下,但依然掩饰不住颓废疲惫和极度伤心的样子,他无力地跪倒在地,给皇上磕头,把永昌帝吓坏了。
“你,你这是怎么了?”
“皇上!大姐临走,死不瞑目,是我许愿要照顾好小隽,可如今,我都做了什么呀?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让我将来到了地府,如何给姐姐交代。”沈明熙说完嚎啕大哭。
永昌帝摆手,让身边的太监把人带到隔壁去哭,自己坐在龙椅上懊悔不迭,饶是他算无遗策,还是忽略了钱隽的影响,不仅是仁亲王府啊,还有沈家呢,除了沈明熙,沈明昭也是他的依仗呀。永昌帝这才意识到,几天里,沈明昭上得朝来,几乎一句话都不说。
他平日话少,永昌帝有些疏忽,此刻想起来,皇帝才,话再少,也没少到这种程度啊,一个字也没有。
纷扰不仅惊动了京城的官员,慢慢还传入百姓的耳朵,钱隽当年跟着皇帝从西疆归来的英雄形象,是多么深入人心,转眼被人逼到这样的境地,百姓心里遗憾、好奇,纷纷打听、议论,也不知道怎么传的,舆论的矛头直指仁亲王妃,都说是被后娘构陷,堂堂王爷,嫌大爱小,偏心后妻,跟着后娘做后爹,才使得仁亲王世子在家无立锥之地,不得不挂冠求去。
被当成理所当然的***人,王府将来顶梁柱的儿子杳无踪迹,还被人这么指指点点蜚短流长,仁亲王终于坚持不住,又一次病倒了,这一回,病势十分凶险,连永昌帝都微服探看了三回,一波一波的太医派过去,夜以继日地守护查看,几个老医正都快被折腾散了架,才算保住命。
仁亲王妃不是很能哭吗?这个泪做的人,刚开始的确哭得没完没了,但这一次哭泣,没人肝肠寸断柔肠百转地怜惜,没有百依百顺柔声细语地安慰,到了晚间,也没有温暖的怀抱坚实的臂膀可以依靠,她无坚不摧的泪弹攻势,少了没了仁亲王,毫无用武之地了。
仁亲王妃不光见自家男人能哭,见皇帝也一样能哭,但没有换来同情,却把永昌帝一肚子的怒火给勾了出来:“仁亲王妃,你还有脸哭?若不是你做张做智挑拨离间,仁亲王和世子能闹成这样?朕还没和你算账,你倒先哭上了,你跟朕说一声,你有什么委屈?谁委屈了你?你凭什么哭?有什么资格哭?太皇太后赐婚是让你伺候亲王的,你做得怎么样?你问问你的良心,到底做得怎么样?”
仁亲王妃吓得浑身哆嗦,跪在地上一声也不敢出,平日里的泪雨,这会儿也一颗都没滴下来。
她也是看人下菜碟的,碰上个软的她吃起来不吐骨,碰上硬茬,怎么瘪她怎么来。
仁亲王一直处于半昏迷中,最严重的时候,连最爱的老婆和小儿子都不认识了,皇上的一顿骂,仁亲王妃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尊贵和荣耀、舒适奢华的幸福日子,都是靠什么得来的,想着男人一旦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和儿子,是绝不可能撑起这个家的,那么,今后日子就可想而知了。
她人整个都傻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就是一株凌霄花,虽然看着繁茂美丽,却得有大树来攀附,儿子,则是温室里的富贵竹,表面还挺茁壮精神,但经不得任何风霜雨雪。
还好仁亲王年龄不大,又有全国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最后,竟然扛了过来,等他消瘦如竹竿的身影到宫里谢恩时,已经到处白雪皑皑冰天雪地。
太后和皇帝见到仁亲王,又惊又喜又怒:“天气这么冷,你怎么出来了,若是冻着了,这可怎么好?”
“微臣实在感谢太后娘娘和陛下隆恩,若不是这样,微臣这条命早就没有了。”
永昌帝其实后悔地要死,他应该及早出手,阻止事情恶化到这种不可收拾的境地,明明知道钱隽有多犟,明明知道他对文瑾的心意有多深,都敢不要命了的和自己打擂台,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呢?
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人都找不到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仁亲王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后悔了,人整个跟呆了一样,不说话的时候,眼睛直瞪瞪的,和他说话,常常半天没反应,有时都过了半天了,他忽然惊醒一般,猛然答应一声,把和他说话的人还吓一大跳。
太医能治身上的疾病,却治不了这心病,每天挨皇上的训斥,连太医正都不想当了,准备上书乞骸骨,回老家去。
永昌帝又一次叫来沈明熙:“你别给我这幅样子,算我欠你的,你外甥若是找回来,他就是要娶天上的仙女,我也会帮着搭梯子,说,你怎样才能找回人来?”
“皇上若是没办法,那我也真没办法!”沈明熙头发都白了一大片,这话让人听了唏嘘不已。
永昌帝气得那脚去踢沈明熙:“都是你惯得,都是你惯的,你把个钱隽,当成比自己儿子都重要。”
沈明熙就没儿子,永昌帝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仰天长叹:“钱隽呀钱隽,你这个臭小子,到底去了哪里呀!”
内阁中,有个新晋大臣姚光远,是个心机十分深沉的家伙,他给永昌帝献计:“仁亲王的小公子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只是过于溺爱了,听说十二岁还留在内宅。”
永昌帝立刻明白,仁亲王若是把心思转到培养小儿的事情上,是不是能好些呢?他派让郭公公派机灵些的小太监过去,协助仁亲王办理这件事。
仁亲王还挺上道的,很快便全身心地投入了进去,每天卯时即起,先带儿子扎马步、练拳脚,吃过早饭,便是读书,午饭后午休,继续读书,晚饭后休息,玩会儿,再练武一时辰才睡觉。
仁亲王妃刘彩琴,以前念念不忘想把钱隽弄废了,这仁亲王府就是她所生的儿子来继承,现在才知道,这个继承人有多么不好当,刚开始,她还去哭求仁亲王手下留情,仁亲王现在,依然见不得她眼泪,果然停下了手,但他一没事做,很快就变回那种眼睛直愣愣的模样,嘴里还念念叨叨的:“小隽,你去了哪儿?”
仁亲王妃简直要崩溃了,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
还是刘夫人有见识,她劝小姑子:“王妃娘娘,俗话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将来的依靠,便是小公子,王爷苦心栽培,便是要让他能担当大任的,你怎么能阻拦呢?”
“可是那练武太苦了。”
“哎哟,那还苦?当年老爷让教头训练琦儿,那可是真真正正用鞭子抽啊,一下便是一道血印子,不那样,琦儿能有现在那一身功夫嘛。”想到儿子即将进京,当做人质,刘夫人脸上黯然神伤。仁亲王妃顾不得嫂子的伤心,不得不接受了儿子必须吃苦的事实。现在,儿子年纪尚幼,没法依靠,丈夫就必须得保住,她没有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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