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阳子刚准备开始讲法诀修炼的大类内容,便见头顶低垂的飞过一朵白云。云边五瓣,氤氲无暇,像极了梅花,非常罕见。重华看着云朵异常,也是抬头注目。梅花云极迅速,划一个美丽的弧度,便落向了瀑布前的谷中。
“南天白浮梅?罗浮洞天有人来访了,不知何事。”中阳子说着,便从蒲团上站了起来,正是罗浮洞天独特的驾云法诀。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低头对重华说道:“今天就说到这里,大道幽渺,不能争此朝夕。随我下去吧,要有一番应酬了。”
重华听中阳子这样说,便理解的点了点头。中阳子又是一挥拂尘,携着重华驾着微微云气,飞向梅花云落下的谷口。
谷口正是瀑布形成的溪水涧口,从谷底的空阔出延伸,在两块高耸的独山下,开出一个宽敞的口子。
流水自山口而出,形成一个更加宽阔的低位瀑布,如同葫芦般再次开阔起来。窄口处的两旁,夹岸生着十几株山桃,已然结起了粉色的花蕾,密集而可人。桃花横斜临水,照下一溪清澈的花影,顿生世外的幽意。
此时在入口处的溪水旁,春草白石丛中,正站着三男四女。都是衣着不凡,姿容脱俗。四位女子都聚在山桃树下,抚玩着花枝,有些凡间小儿女的喜态。引头的男子,丰神俊朗,紫色衣袍翩然华美,正当中年模样。白面朱唇,淡然含威。三缕美髯飘逸胸前,说不出的脱尘之形。
一声清彻的鹤唳,白鹤儿翩然落地,在近前显出人身。众人也不以为怪,上前说了身份,便被白鹤儿引向谷中。
中阳子驾着云气,直接落在了青石旁,盘腿坐在了蒲团上。让重华反而犹豫难处了。知道中阳子有客人来,不回避怕打扰他们谈话,可是不大的庭院又不知去哪里。
“你就站在这里吧,无妨。”中阳子闭着眼交代了一句,重华便心安了起来。
“罗浮洞天罗鼎,见过老师。”罗鼎真人带着罗浮洞天一众人等,一进庭院,便恭敬的行礼参拜。
“嗯,好几年没有见过你了。闭关很有成效啊,已经是元丹境界了。一见你们罗浮的白浮梅,我就想定是你了。”中阳子睁开微闭的双眼,慈祥的夸赞道,看来颇为熟稔。
“谢谢仙长夸赞,先前有幸聆听老师清教,指破迷津,罗鼎铭记于心。”罗鼎真人谦逊的答道。
罗浮洞天作为南天上清派的祖庭,世人又称作茅山宗。中阳子作为上清派北上一脉的顶级宗师,本来就一脉相承。罗鼎真人此言,倒也真不是在谦逊,而是内心感情的流露。
“你轻易不在世间行走,此番来访定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寒暄已毕,中阳子便直接问起了来意。
“开元天子亲自下了御帖,邀请罗浮参加十五日的受箓法会。是白云子师兄亲临授箓,想必老师已经知道了。我是临行前受了掌宗清筠真人的嘱托,转程先来看望您的。还带了几包罗浮的春茶给您尝鲜。”罗浮真人说着,便示意弟子碧湘茹把茶叶奉上。
碧湘茹许曼青两人赫然在列,依旧是倾城之貌,前番仪容。却是自法如那里回禀师门后,跟着师父罗鼎一起驾云来的,倒是再也不用骑那日行千里的浮云驹。没了颠簸之苦,神采更加奕奕可人。
此时两人的眼睛,直直看了看立在中阳子旁边的重华,又相顾一视,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却没有发现,自重华见她们走进们来,便已有些欣喜的垂下头发起了呆。
不知为何,重华心里还有些许羞涩。或许是因为那夜的桃花一梦,也或许是惊艳于那天人之容,总之他自己也不清楚。便是对着那天人一般的涂山羽,也只是满满的亲切感。
或许在人生的羁旅中,有些人注定是昙花一现;而有些人,则注定是刻骨一生。
目光相交,心念电转,都是瞬间的事。
中阳子听说茶叶,竟站起吟出了一首小诗,打断了某些人凌乱的内心。诗曰:“
罗浮两奇物,
南天白浮梅。
在天作云朵,
在地茶一杯。
这白浮梅茶我是好久没喝了,它的味道恐怕再无物能代了。”看向碧湘茹端着的梅花木匣,眼中带着喜色。
“罗鼎之前闭关,失了走动。此后一定还和之前一样,年年此时为老师奉上山茶。”罗鼎真人认真的说道。其实,这可不是一般的承诺,更不是什么山茶。
罗浮洞天有两奇,一是名扬佛道的白浮梅驾云法诀,一个便是这浮山上的仙茶了。传说浮山本是从海上浮来,自落在罗山旁,山顶便先天生着一株母树。树上所结,便是这另一奇物白浮梅茶。年产极其稀少,外人几乎难得一尝。罗鼎真人这长老级别,也是分得极少之数,宗内都视若珍宝。
白浮梅茶一见沸水,便蒸出氤氲茶气,浮结成梅花之形,经久不散。真正是仙家之妙品,世间难寻,尤其是具有壮健心识的神效。清香绝妙,回甘悠长,让中阳子这以真形驻世的地仙,如何不心生喜欢。也足见罗鼎真人对中阳子的无限敬意了。
中阳子让白鹤儿上前收了茶叶,却又多看了碧湘茹一眼后,微笑着对罗鼎真人说道:“神形清澈,根骨绝佳,如此年龄便是还丹一转,你倒是寻了个好苗子。”
碧湘茹当然知道说的是自己,垂头行了一礼,有些腼腆的立在了师父身后。罗鼎真人道:“还望老师不吝北宗奥义,得了闲暇时,开悟一二。罗鼎便是把分得的山茶都奉上老师,也是甘心的。”罗鼎真人倒是赶着话,就打趣了起来。
“哈哈,这次是一定不会上你的当了。我还想多清净几年,好好修持境界应付那心劫业果呐。”中阳子看着打趣的罗鼎真人,一阵大乐。白发红颜的仙气里,瞬间多了一分童真,众人也是忍俊不禁。
言语投机,又都熟稔,转眼就近中午了。罗鼎有事在身,想要早点赶到长安,便向中阳子辞行。中阳子也不挽留他,倒是一直若有时无的,瞟向内心明显在挣扎的重华。似乎是在等着什么。
其实重华此刻的内心,却是异常挣扎。瀑布上中阳子的一番点破,如同拨云见日,让他此时的思路已经是异常的明彻清晰,绝没有了先前的意气用事和盲目寻仙的心思。可惜中阳子不愿全然说出所有因由,他虽然理解,却是对所谓的师承还是充满了迷惑:李仙宗到底是谁?钦天剑究竟是何物?《黄庭经》经本真的无法解读了吗?
疑惑虽然很多,但有一点他很清楚。不管是李仙宗其人,还是他给的这两个奇物,都和钦天黄宗有着直接的关系。而这一切的渊源,都藏在一处,便是那大唐皇室的所在--长安城。
刚才一听罗鼎真人说起玄宗受箓法会,他顿生向往之心。且不说能够遇到众多佛道仙真高人,单是这难得的亲近皇室的机会,已经让他异常渴望的想去,一寻究竟。可是,重华还有着难以言说的不舍和犹豫,因为中阳子还没有讲出他渴望很久的修行法决。诸法同源,机缘难得,这或许是他真正开始修行的唯一机会了。
正是这去留两端的取舍,让刚刚清晰思路的他,陷入了深深的挣扎。或许他真的是心性过于浅薄,完全不具有成大器者的果决。
其实,前途的千万种可能,只在一念。真正的大道之途,都存乎一心,心思果决者却是往往最容易错失良机的。
大道之说,如琢如磨。认真的琢磨每一种机缘,才能随事而悟,得出个中真味,锤炼道心。
眼看中阳子又坐下蒲团,示意白鹤儿送客,重华终于是下了决定:法诀还是容易得到的,可是这一人两物与自己渊源太深,一刻不搞明白,自己便不可能真正窥破此间门径。去长安!那里才有自己真心想要的答案。心里忖定,重华便连忙走上前,向中阳子开了口。
“老师,我想跟随罗鼎真人,去长安见识一下,再回来侍奉您。不知道是不是唐突不便,请您示下。”重华心中无底的请求着,这后一句倒像在问罗鼎真人了。
罗鼎真人听重华如此说,忙停下了脚步,问道:“老师,这位师弟很是眼生,他是?”显然把重华当作中阳子的弟子了。
“他叫张重华,是故人的爱徒,寄托此间盘桓几日。你方便带他去吗?”中阳子不置可否的问起了罗鼎真人。其实这番话让重华即失落,又感激。失落的是中阳子已然没有让他回来的意思,感激的是他这番介绍罗鼎真人定然不会推脱。
“老师放心,没有任何不便。我也会引他见过白云子师兄,代为照料的。请您放心。那我们就此离开,老师珍重。”罗鼎真人答应的毫不犹豫,眉头还带着喜色,对着重华亲切的点头示意。
“好,那就转托与你了。你们就此前往吧。”中阳子淡然的闭上了双眼,静坐蒲图,便不再说话了。重华顿生感伤的望着慈祥的中阳子,诸多复杂情绪无法言语。只是抱定坚毅的目光,深深俯身而跪,伏地三拜。
中阳子闭目不问,一副任他自去的模样,开口吩咐道:“白鹤儿,替老师送罗鼎真人出谷。”白鹤儿看了一眼老师,应声送客。罗鼎真人等一众罗浮众人,都恭敬行礼而退。
出了谷口,白鹤儿正要送别众人。
“真人稍等,老师让我转交一物。”小鹿儿蹦跳着跑来。气喘吁吁的把一折竹浆道笺塞入重华手中说:“老师让我告诉你,他没讲完的话都在这上面。”说完,便向众人一揖而去。重华眼角瞬间湿润了起来。
罗鼎真人这才辞回白鹤儿,持诀驾起了白浮梅云,带上重华离地腾空而去。徒步到谷口腾云,是道门中对前辈必须的敬意,从来不在尊前施法。
那个白衣翩然的少年书生,又得白日乘云。可是难得的一目山河时,却全是深切的不舍,不见一丝的新奇和兴奋。
吾有仙人师,
深在白云谷。
世人所不知,
是我伤怀处。
斯人天际,留下无尽感伤。
曲阜孔府,儒家祖庭。
一个身穿一品文官服色的老者,端坐堂前,一个黑衣中年男子正在恭敬的回报着什么。
“事情确定已经顺利施行了吗?”老者面无表情的问道。
“是的,儒宗。黑罗此次一定能激怒业佛,继而牵上白云子。让佛道再次陷入大争大乱,来日可期了。”中年男子语气急促,但又无限恭敬。
“很好,李唐开国百年,终于寻得这次机会。我儒家一定能再次主宰政教,一统人间。佛道乱神,如何配与我文宗同显世间!”老者说着,双眼精光爆射,浩然之气磅礴而出,屋内如风而动。
“儒宗英明,大业必成!”黑衣人伏地而拜,语气透出深深的折服和崇敬。
文宣公府,宫殿轩昂。却似乎藏着,阴沉一世的诈谋。
伊人乘云至,
南天白浮梅。
风吹长安远,
正是故儿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