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殷看着那料子在视线中摇曳,有点模糊不清:“.”
游蓬不紧不慢地在她对面坐下来,自己动手倒一杯清水,瓷杯在他的手指间缓缓转动,象在拨动一个小小的命运的轮盘,一旦开启,谁也无力将它关闭。
“你们都晓得要发生什么,独独是要瞒着我的。”看来能问出答案的人,只有他。
“若殷,你又何尝没有秘密呢。”游蓬直视着她,毫无忌讳的,“你不也是一瞒许多年,最终将那些收藏在心底,变成只有你与颜谂才懂得的秘密。”
原来,他懂得远比她能想象到的还要多得多。
那日,游蓬与若明切磋时,自己不应该一时兴起插那句话。
若是一个丝毫不懂武功的人,怎么能看出他的弱点。
游蓬太聪明,这种聪明叫人与他面对面时,会觉得心生胆怯,生怕一个不小心,吐露出那些不该吐露的话来,
若殷半垂下头,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她想自己不会将属于与先生的那一份拿出来与游蓬展示,他们远没有走到那一步。
“好,你想知晓的,我可以告诉你。”游蓬将杯子扣在桌子上,很决然的神情。
“爹爹和哥哥是不是都很忙,忙着做什么,连子弦也不见了人影。”那不是一种好的预感,若殷告诉自己,他们绝非是在筹备婚事,完全在别人的眼底看不到操办喜事中的喜气洋洋,每个人的眼睛里藏着躲着掖着的是不确定的恐怖,对未知的不明。『雅*文*言*情*首*发』
“朝廷已经下令即将派大军攻打寨子,大家在做准备。”游蓬根本没有留一个回旋的余地给她,开口便把别人不敢当面说出的实情和盘托出,“天王正调集所有手头上的人马随时预备应战,你哥哥更是每天在校场操练兵马,子弦在带娘子军,天王已经派钟相出远门去搬更多的救兵,请其他起义之士共同携手抵抗朝廷。”
若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鹦鹉学舌般跟着他的话在重复:“朝廷已经下令派大军攻打寨子。”
“是的。”每个字都是斩钉截铁的肯定。
“我们有没有胜算。”若殷紧张地握住自己的衣襟,皮肤下面,身体里面那颗心脏猛地加速了跳动的速度,游蓬的话好似晴天霹雳,叫人根本躲闪不及。
游蓬笑了,很轻微的,嘴角的位置轻轻抽动一下:“胜算?”
“是,我们有多少胜算。”若殷紧张地扭着自己的手指。
“你应该问我们能撑多久。”游蓬用手指沾一点清水,在桌面上画一个整整齐齐的空心圆,“我们的军队与朝廷的正规大军相比,几乎等于以卵击石,毫无胜算。”
“我们如今赌的是朝廷会派个庸将带兵过来,那即使朝廷军队庞大,我们也好歹能见缝插针,靠着寨子的天然屏障不被即时击垮,能撑住就是希望。”游蓬仰头将杯中水一饮而尽,眼睛微微眯着,“若殷,你可知大家为何都瞒着你?”
若殷摇一摇头,恐怕这会子连李妈妈都明白了,独独是瞒着她的。
“因为大家想保护你,在大家的眼里你是什么,你是天王的爱女,年方才十四,自小身子娇弱,入冬后每每要吃荣参丸才能勉强不会生病,每一个人都可以冲在前面,唯有你不可以。”游蓬由始至终没有再看过她一眼,“天王于前日秘密对我下令,如果寨子有个闪失保不住的话,他要我带着你走,走得越远越好。”
“朝廷会派谁来。”若殷觉得自己不能再想其他的问题,仅仅是游蓬的答案已经扼住自己的喉咙叫她透不过气来。
“我不知道,谁也不知道,那个昏庸的皇帝会想到派哪个来。”游蓬瞥一眼桌上那块隐隐发光的料子,视线转过去定在竹筐内那方永远不会完工的帕子上,“你放心,我会听从天王的嘱咐,竭力保住你的安全。”
若殷手足无措地坐在那里,她想过很多个答案,没有料到最真实的这个才最残忍,所以大家都在她的面前唯唯诺诺,避而不谈。
“游蓬,我,我能做些什么。”
游蓬在她身前蹲下来,仰视她半垂的眼:“若殷,你只需要继续扮演好你的乖女儿,在天王面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大颗的水珠从眼角滑落,打在他的面孔上。
“不许哭,那一日,天王站在寨子最高处,眺望远方,轻轻地说:只有若殷的笑容能让我在这么紧要的关口仿佛看到一丝曙光,所以,请若殷时时保持平日里的笑颜。”游蓬伸出手指,温柔地在她的眼角拭过,然后将手指放在自己口中,“若殷的眼泪居然并不咸。天王选择走出这一步,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那是他乃至整个寨子的人,心甘情愿下的抉择,所以,哪怕走到最后一步,都请不要哭。”
“我害怕,游蓬,我真的害怕。”
“我明白,我明白。”游蓬勾住她的脖子,将她的头颅搂在胸前,“若殷,你不过还是一个孩子,但这会儿,真的尚没有到要哭的那一刻。”
“我不会离开的。”若殷贴在他的衣料上,低声道。
“什么?”
“无论发生什么,我不会离开,我要同爹爹还有哥哥在一起,我不会离开寨子。”若殷觉得胸口很痛,好像有两个看不见形态的小鬼用一把钝钝的锯子躲在阴暗的角落,一下一下将自己那颗饱满跳动的心脏撕拉开来,自己看不到的伤口,看不见的鲜血,正缓缓向外流淌。
“说什么傻话,我已经答应过天王。”游蓬的眸子里清泠泠的,仿佛所说的那些,听着异常残忍的话题与他皆不相干。
他不过是个过路人。
他们都是,颜谂,游蓬,寨子不过是他们偶然间决定驻足之处,然而对于若殷来说,寨子是她的家,她出生在寨子中,那一日,娘亲离开了他们。
一命换得一命来。
娘亲的坟,还在寨子后面青翠郁郁的土坡下,干净的墓碑,开一簇簇雪白的不知名的小花,常年不败。
她,怎么能够离开,怎么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