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过来的时分,月华如霜,自窗口处落在身上,仿佛流泻一层沉沉的银辉。『雅*文*言*情*首*发』
梦中不知身是客,不明白自己这一觉究竟睡了多久。
所有的,已经物是人非。
身子重的仿佛不是自己的,心口那里压着叫人喘不过气的铅块,呼吸张弛间,剧痛不已。
游蓬坐在床边,低头看她:“醒了。”他早已改装,脱去那身显眼的白衣,只穿一袭青衫,长发整齐束在脑后,一张脸在月光下似能灼灼发光。
若殷挣扎着坐起来,觉得全身生疼,一边揉着心口一边问:“这是何处?”
“客栈。城门处有重兵把守,我们暂时出不去。”游蓬站起身,双手背在后面,“天色暗后,你又突然发起烧,再赶不得路,原来我想扎住在野外,可能会更加妥善些。”
“既然是客栈,为何只有这一间房,游先生,莫说你尚未出家,即使出家人也不可与女子同住一室,有悖常理。”若殷四下打量,寻常布置,不过是一桌,一床,窗口向正西,她才会被月光照醒。
口干舌燥,嗓子眼象被猛火烧灼过,粘连在一起,吞一口唾沫都困难。
游蓬自桌上执起茶壶,倒满杯交在她手中,见她手指簌簌发抖,压根握不住杯身,.
若殷不得已凑,在他手边连灌数口,不过是茶梗子泡的苦茶,喝在嘴里仿佛琼浆玉液一般,长长吁出郁气。
“我只对掌柜说,我们是来寻亲戚的夫妇,你忽染重疾,需要落脚住上几日。”游蓬将购置来的衣物抛给她,“换上,你那衣裙幸亏有斗篷盖着,否则血腥味都过不了掌柜那一关,这城门恐怕是一时难以出得,要慢慢伺机而行。”
“我为何要与你冒充夫妇。”若殷挥开那些粗劣的衣物,触手生硬,压根穿不上身。
“你勉强换上,好过被别人认出,原先我也想说我是你兄长,可是城门榜文已出,抓的正是十四岁的少女——杨若殷,洞庭反贼之女,朝廷剿灭叛贼后唯一的漏网之鱼。”游蓬咬着牙,压身过来,“你以为,我是想乘人之危。”
“哦?缘何没有榜文来抓你。”再淡然不过的神情。
“寨子里不过几个人见过我真实的样子,也道不明我的真实身份,如何去抓,可整个寨子谁不晓得你是杨幺的爱女,他们恐怕是收遍整个寨子,一未见人,二未见尸,才下令通缉拿你。我一个大男人带着妙龄少女,恐怕前脚才踏进客栈,后脚已经被报了官府。”
若殷明白他说的句句皆是实情,但现时家破人亡,兄长在自己面前惨死,爹爹也……,怎么偏生就他们两人还是好端端的。
“你要嫌弃我拖累你,尽可自己逃走,既然无人识得,你回三岽上人处也可,浪迹天涯也可,无拘无束,何苦在这里陪着我担惊受怕。”若殷冷冷一笑,丝毫不领其情。
游蓬探出掌来握住她的肩膀,咬着牙道:“杨若殷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何谓真,何谓假。”用手指扫一扫,推开他的手,不喜欢他手心的温度,一点也不喜欢,“你出去。”
“你!”
“我要换衣服。”若殷说得理直气壮,将那碎花的衫子抖落开来,斜着眼角看他,“怎么还不走。”
游蓬掌控不住脸色,俊面一红,直退出去:“我给你弄点吃的,你一日未曾进食。”
门,轻轻地合上。
若殷勉强将那层粘在皮肤上的衣衫剥落下来,果然入游蓬所言,汗水还罢了,浓烈的血腥气直直地窜进鼻子,闻得令人不适,也略略佩服他怎么掩饰过去,这会儿也不见半个人来查问,待将新衣换上,把衣带系好,气力不及已是喘个不停。
拥着被子,游蓬没有这么快回来,若殷怔怔的,才一天光景,她已经落到这步田地,无家可归如同一只小小的丧家犬,偏生这身体抗不住,关键时候还病起来,头晕眼花,莫说是城门巡查得苛刻,即便此时城门大开,她那两条发软的腿都不能把这个身子带出去。
游蓬,游蓬是怎么把她从十万大军眼皮下偷渡而出的。
他,也很辛苦吧。
可是若明呢,爹爹呢,为什么不一起逃出来,为什么不能。
“换好了吗?”游蓬贴着门轻声问。
若殷赶忙将眼泪擦一擦:“好了,你进来吧。”哭泣,多半是因为有那个看着你哭会心疼的人,如今至亲的人都已经不在,哭,又有合用。
游蓬端着食盆,后面还跟着个小二,捧一黄铜脸盆,里面热气腾腾盛着清水:“客官,热水放在架子上,若再有需要可唤小的来唤。”向着里面张望一眼,若殷连忙将脸别开些去,“客官娘子,要不要找个大夫过来看看。”
“也好,明日,劳烦小二替我寻一个好的来。”游蓬取出银子放在他手中,“我娘子身体不好,生性又不喜吵杂,劳烦小二哥多加关照。”
“是,是,客官尽管放心,我们这家客栈是县城老爷的大舅子的营生,再安生不过的。”小二眉开眼笑地将银子收进袖底,“只要不是官兵令差,绝对没有别人会打扰到客官娘子。”
“怎么城门那边也这许多的官兵?”游蓬顺势问下去。
“听说是有朝廷重犯潜逃至此,附近六个县城全都一线戒严了,这朝廷的大事,我们也只能听得点皮毛,作孽呵作孽。”小二摇头道,“如今这世道,民不聊生的,这要是太平盛世的,谁会去干那造反的买卖,明晓得是要杀头的呀,怨不得,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