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亮。『雅*文*言*情*首*发』段恪已经在门前等她。见若殷换了男儿装束出來。长发挽起。眉睫黑亮。鸦翅一般飞入鬓角。顾盼间另有一番英姿。不禁抚掌笑道:“你这么一照面。我倒想起初初相见之时。你穿的也是男装。”
若殷原地打一个圈圈。眼睛眨一眨:“因此装起來才是驾轻就熟。”声线刻意压低几分。乍听象一个清朗的少年。
段恪将一条马绳交予其手。又拔出汤怀寻來的匕首。:“东西你贴身藏好。莫要露出。你这装扮在南方看看还成。恐怕一过北地。那里的人如何都不会相信有这么俊的男子。我们还得斟酌着想个更好的借口才是。”另外一个小小的锦囊。随手抛了过來。
若殷就势一接。沉甸甸的。却是一包银珠子。和黄豆般大小:“汤怀将军想得好生周到。银两都拆兑开來。用起來也方便。”
段恪翻身上马:“小若。我们上路。”
若殷将柴门用草绳打了个如意双结。双脚在原地恋恋不舍。
“小若。只当此行是游山玩水。过段时候便可回來。”段恪轻声道。“大家都不來送我们。义父更是说。不过是数月之行。何苦大家都哭丧个脸。”
若殷浅浅一笑:“段大哥说的是。牛将军说得更是。”
两人座下俱是良驹。缰绳一拉。呼啸而去。
这一路奔波。越向北走。越是寒冷。若殷索性将所带衣物都穿在身上。连雪裘的斗篷都密密盖着。可总感觉有挡不住的寒气从缝隙里钻进來。撕咬着皮肤。鼻头冻得红红。段恪一眼看去。忍不住笑起來:“你穿得象个山包似的。早知道你这么怕冷。便不带你过來。”
若殷仰面打一个喷嚏。用手揉一揉:“我自小生在江南。哪里晓得是这种鬼天气的地方。”
段恪挑目望一望远处。天色灰暗。隐隐有云层滚动。风。眼见着更大了些:“怕是半个时辰里。要下大雪。我们找地方歇脚。”
.喜色道:“真的要下雪吗。”
“你看到那边的云吗。灰色。很重的一大片。等飘过这边。就是一场大雪。”段恪指给她看。“小若。不是你想象中漫天飞舞的雪花。这里的大雪犹如风暴。弄得不好。是会丧命的。我们加紧赶路。找地方容身。”
象是在和云层赛跑。若殷抽空去看段恪说的那片云。总觉得甩不开似的。一直紧紧相随。面上一冷。好像有什么东西沾了过來。
果然。段恪叫道:“已经开始下雪了。”
若殷一直以为雪花是雪白雪白的颜色。轻飘飘。软绵绵。眼前飞舞的雪粉。來回冲撞。待雪茬子夹杂在风力。迎面扑來。密密层层的。打在脸上生疼。
段恪示意她将斗篷上的风帽拉低。遮住面孔。幸好眼前已经看到小小的客栈。店前所树立的旗帜已经打卷成一团。看不清上面的字体。
两人避难似的跳下马。跑进客栈中。立刻有店小二上來招呼:“这么大的风雪。两位客官还在赶路。”
段恪轻嗯一声:“劳烦照顾一下马匹。等风雪过去。我们兄弟还要赶路的。”
店小二一个照面。笑吟吟道:“两位客官放心。我已经招呼人将马匹带到后院收好。尽请放宽心住店便是。可要用点饭菜。”
“一间上房。随便弄两个小菜送进來。我们先去烤一烤衣服。这雪珠一融怕是要渗进衣裳里面去的。”段恪掸一掸肩膀上的积雪。却将若殷的风帽拉得更低了一些。
“是。是。两位先随我來。”店小二迎领两人上楼。笔直带到最末的一间。“饭菜稍过片刻就送上來。火盆已经送进去。两位先烤烤衣服。”
段恪警觉地将门关起。插上门闩:“小若。坐到火盆边去暖暖身子。”
若殷应道:“好。段大哥。怎么只叫一间房。”
“这地方能开客栈的想必也不是寻常人等。我们还是小心一些。晚上凑合着我睡在地铺。多少有些照应。”段恪将披风解下來抖一抖。水珠滑落到火盆噼里啪啦地响。想一想。又抬头问。“怎么。小若想说别的。”
若殷连忙摇头:“段大哥的为人。我比谁都清楚。怎么会。”她也跟着将斗篷脱下來。幸亏跑得快。衣服沒有沾湿。“段大哥。你说这风雪。一日可会停。”
段恪支起窗户。向外看一眼。又和闭起:“这天气。还真说不好。不过我看雪云不算大。这一场应该下不长久的。我们已经在两国交界之地。说话行事必要万分小心才是。”
门口已经传來店小二的声音:“客官。饭菜做好送來了。”
“來了。”段恪将门开得半边。将饭菜收下。摸出银珠子來。给了两颗。
“客官多给了。”银珠子抓在手心并沒有要找零的意思。
“多的便给小二哥了。我们兄弟一程赶路。要早些休息。劳烦小二哥不用再來招呼。明日一早雪停后。再來唤我们起身。”
店小二一一应着。欢天喜地地去了。
若殷见送來的不过是几个馒头。一碟咸菜。一碟风肉。还有一壶热茶。她从袖管中取出银针每件查验过來。
“你倒是比我还來得小心。”段恪抓过馒头吃起來。
若殷笑道:“还不是段大哥教导得好。”茶水甚是粗劣。喝在口中毛渣渣的。不过一碗下肚。身体倒是很有了些暖意。
“这地方人与混杂。怕是小若以前沒有住过。”
若殷想起以前的事情。低头夹一筷子咸菜。填在掰开的馒头里:“几年前也住过这样一间的客栈。后來……”
后來。出了岔子。游蓬为了护她脱身。与对方高手纠缠。消逝沒有音讯。
再见面时。物是人非。游蓬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有些东西沉淀下來以后。叫人不敢回首去看去想。只怕午夜梦回时都会心悸。
“小若。想到不好的过往。”段恪见她眉头皱紧。一副食之无味的样子。夹了两片风肉给她。“多吃点才有气力。”
若殷觉得食物在嘴巴里滚过都如同嚼蜡一般。那一年。游蓬问爹爹要了她的生辰八字去看。回來时低声与爹爹说了两句话。爹爹当时就脸色大变同游蓬去了后堂。那时她还年幼不懂是什么。怕是那时候游蓬已经看出她命中注定的一些事情。
这些事情。已经成了迷。
她只知道。自己真的离开故乡。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而且。怕是此生再也回不去了。
家乡。
家乡的湖水。
家乡的荷花。
家乡的亲人。
只在梦里才能看得到。
若殷慢慢将一个大馒头都吞咽下去。又喝多了水。肚子里沉甸甸地发胀。眼角处湿润着。却沒有多余的东西掉出來。
段恪去讨了热水來给她梳洗。然后将铺盖分一些在地上。和衣草草睡下:“小若。不要去想那些叫人伤心的事。要慢慢学会遗忘。”
若殷在床榻上翻一个身。角度正好能看到段恪的脸。房间里光线黯淡。只有段恪的眼还是明亮如昔。
“我用了三年才不会在睡梦里被满眼的血渍惊醒。如果不去想。时间长了。自然就淡了。等你再想去回忆时。会发现。那些回忆已经迷蒙起來。不能再叫你心痛。”段恪的眼合起來。柔声道:“要是睡不着就把你喜欢的那首歌儿唱给我來听。”
若殷定定神。果然小声地唱起來:“乘彩舫。过莲塘。棹歌惊起睡鸳鸯。游女带香偎伴笑。争窈窕。兢折团荷遮晚照。”
只有窗外的风雪声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