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入门典礼最后却闹成了大武行,博望殿前一片狼藉。
地上石砖石板被几人蹂躏成了一摊摊烂砾碎粉,尤其是南风最后那一掌,所过之处连石阶下的土都是给掀了起来,顺着地上一道长长的血痕望去,入门弟子天赋最高者沈易此刻躺在那里生死不知。
“南长老想必还有话要说,我就不在此久留了。”张姓长老脸上带着几分尴尬,冲南风抱拳告辞。
“长老留步。”南风赶忙留人道:“张长老难得来我玉波峰一趟,这便匆匆离去,传出去岂不显得我玉波峰不知礼数,没尽地主之谊。”
张长老人老成精,话一入耳便明白了南风的意思,笑道:“南长老放心,张某此次回去,只知贵峰出了两匹良骏,至于方才之事,一场误会罢了,事了自然不提。”
见南风闻言脸色放缓,又再说道:“那南长老,在下峰内确有要事,便改日再来如何。”
南风见此人会了意,也不打算再留,拱手道:“那张长老改日一定要来啊。”
“一定一定。”
说话间,从袖中抖出一把青色蒲扇,摇摇曳曳落在脚下,嘴中一个碎念,便见蒲扇渐渐变大,直至如同车蓬一般,冲南风颔首一笑,转过身去,蒲扇腾起,其上青色光华流转,几个眨眼,便负手消失在峰顶天际。
见外人走远,南风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冷冷扫视了场中众弟子一眼,虽无半点气势,但所有人无不立即低头小退半步,暗吞口水。
此时场中就只留下三人,陈放,马良,沈易,其中二人生死不知,只有马良稍微清醒,不过也受了重伤,肋下伤口鲜血汨汨流出也不捂住,一脸呆滞地看向沈易砸落的地方,脑中片段闪现。
虽然二人才相处短短一日,却已经经历了许多。
第一次见面,便看见这小子直冲冲往禁制上撞了过去……
“见过师兄,师弟今天方才入门,不晓得规矩,还望师兄莫要见怪。”
被陈放偷袭,差点便撑不住的时候,一声大喝传来……
“可是马师兄在里面!”
明明手无寸铁,却偏偏还要去行侠仗义。
“我与师兄一见如故,见你有难,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言犹在耳,樯倾楫摧。
连我都打不过的人,你冲上来干什么……
看着沈易身下拖出的那一长道触目惊心的血痕,马良只觉得鼻酸目疵,昨日山脚下骑鹤而来的爽朗少年,才过得一夜,此刻竟已躺在这里遍体鳞伤。
峰顶峭壁处,已经满是伤痕的幽碧剑上,一缕绿焰悄然腾起。
师弟……
你放心,师兄给你做主。
这事,还不算完。
“喀嗒……喀嗒……”
幽碧剑缓缓从山岩中挣扎抽出,剑锋带出的碎石砾块滚落下来,砸在下方大殿的穹顶之上,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
感到喉咙一口甜血涌来,马良牙关紧咬,两指之间青芒闪烁,牙缝间鲜血溢出,两眼死死盯住铁壁之下的陈放,瞳燎幽焰。
“马良!”南风厉喝一声,但见此刻马良重伤,却是不敢贸然出手。
“你要干什么!还不停下!”
“铖!”
南风话音刚落,幽碧剑已然整锋而出。
冲南风歉意一笑,只见马良手臂猛然扬起,空中幽碧剑锋倒垂朝下,直指陈放,其上幽火燃至剑柄,刃背铭文闪烁。
“落!!”
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般,右手重重挥下,看着剑锋呼啸而坠,马良死死瞪大了眼睛。
“铛!!”
只见一道银光从陈放身边赫然冲出,直迎幽碧,两剑在空中厉然相撞,巨响之后,幽碧再次不敌,被击中剑身,绿焰惨烈地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砰然湮灭,铭文顿熄,砸落峰顶。
“哇……!”
此刻马良终于是包不住一口鲜血吐出,眼前一黑,仰头倒去。
“嗖……”
七星剑化作一道白光飞落到南风手里,看着昏死过去的马良,又瞥了一眼今天的始作俑者陈放,向来对山门弟子睁只眼闭只眼的南风,此刻心中却不知道是该愤怒,还是自责。
长嗟一叹,走下台阶,神情有些黯然。
“玉波山弟子听着,今日之事,皆是我南风失职之过。”面朝殿外弟子,南风铿锵道:“陈放藐视门规,欺辱同门,罚入峰底水牢静心思过。”
“马良……”想起马良之前的种种,南风心绪有些复杂,此子金兰情重,有刎颈插刀之义,一时倒有些难以决断,沉吟片刻,方才说道:“马良虽救其师弟沈易在先,但却有欲伤同门陈放恶行在后。情有可原,但不可不惩,待伤好后,罚其入博望殿炼器熬丹。”
“新入门弟子沈易。”
听到这里众人皆是气息一屏,不知长老会如何给这个天纵之才一个交代。
只见南风两眼微眯,顿了顿声,却是避重就轻道:“沈易天赋奇佳,有问道之才,奖励灵丹百枚,独栋一座。”
“入门典礼,至此为止,今日之事,引以为戒,所惩之人,以儆效尤。”
“即日起,玉波峰上凡再生雷同者,逐出外门,绝不姑息!”
南风声若闷雷,传入殿中,冲梁激荡,扫过六门,抵柱响鸣,两眼扫过殿外众弟子,人人无不垂首,其音落时,神色尽皆泠然。
而后地上三人随即被南风一袖卷起,抛剑而踏,剑气一啸,纵下峰顶。
至于仪式本身的其他一些说道,经此枝节,也是作罢从简,众师兄上前鼓励了一番新师弟后,便是各自散了去。
此事说大不大,小也不小,一来玉波峰偏隅之地,本来没有多少长舌之人。二来那位张姓长老的确守信,博望殿外弟子火拼一事最终并未流传出去。
数日之后,马良,陈放,先后伤愈认罚,对于沈易,南风也兑现承诺,将他从原来的山脚旮旯,换到了一座独门独院的山腰小栋,绿竹掩映,清流可闻,休养了几日后,沈易的伤势也算是好了七七八八。
醒来那天,王林受南风之托亲自送来了几瓶丹药,足有百粒之数,沈易也从他口中得知了当日后来的事情经过。
南风出手镇压陈放,马良悍然御剑忤逆门规,最后两人皆受到重罚,一个入殿为工,一个幽禁被囚。
盘坐在阁楼露台外的蒲团上,吐纳着此处比山脚浓郁数倍的灵气,良久,沈易缓缓睁开双目,叹了口气,有些灰心,还是只有气感,丹田始终无法聚气。
低头看了一眼膝上横放的长剑,指尖划过伤痕累累的剑锋,擦拭了一下上面黯淡无光的铭文,握起剑柄,仿佛还能感受到一丝灼热,山风拂掠中发出淡淡的鸣啸,似乎在喃喃着它的名字,叫做幽碧。
感受到手里的那份沉重,沈易的眼神里浮起了一层浑浊。
那日山脚破宅院里,一声器鸣掀翻四口大缸。
载着自己飞川跃壑,穿烟裂云,青芒所至,九霄寰恸。
明知不敌,依旧燃起滔天绿焰,先战指虎,再决七星,战至陨落,虽败犹荣。
将幽碧轻轻放下,之前有些丧气的心绪已然烟消云散。
两眼之中闪过一丝坚毅,从身旁玉瓶中倒出一颗丹药拍入口中,脊背打得挺直,双臂搭在膝上,两掌叠方,拇指画圆,一口浊气缓缓吐出。
闭上双眼,山林间一丝丝灵气,又渐渐涌动起来。
所谓成长,对沈易来说,便是终于从那逍遥的剑光中,感受到了泠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