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计划,陈雪潜入林府之后,便直奔后院而去,寻了一处堆积破碎桌椅床凳的屋子藏了起来。这里是杂役女工住的地方,人多嘴杂,也最是容易引起骚动之地。
几道白光透过屋顶的几片明瓦照在陈雪的白裙之上,直到渐渐化为了余晖,陈雪脚踩着地面上厚厚的灰尘,听着屋外三三两两嘈杂起来的人声,与那时正在路上的沈易一般,心中也在默默盘算着时辰。
还有一刻。
暮色四合,屋顶投下的一缕缕金光从地上渐渐随着日头西落朝墙上移去。
半刻。
赤色的霞光在屋顶弥散,陈雪透明的身影开始慢慢凝实。
“该我了。”
戍时一到,阴阳交替,陈雪叹息一声,屋里骤然阴了下来,闭上双眼,心中默想路上沈易的吩咐,再睁开时,已是决然。
“嘭!”
陈雪眼神一瞪,面前屋门便如被烈马撞上一般砰然乍开,顿时将外面几个正打水走过的家奴惊得浑身一抖,齐齐朝声音传来方向看去。
只见杂物间两扇大门已然撞飞,还剩下半截挂在门槛上,隐约有一道人影站在门口,随着一阵阵寒气从屋子里涌出,几条惨白的裙带陡然从黑暗中吹出。
“妖道……”
“偿我儿命来……”
陈雪的声音带着鬼魂特有的哭声和颤音,宛如此刻真的化身成了陈瑶一般,将几日前的情景再次重现。
“妈呀!!那个女鬼!那个女鬼又来啦!!”
几个小厮登时被骇得魂飞魄散,两腿发软,牙关打颤,手中的水盆物什也再顾不着,直接便是往旁边地上一掷,各自往身边人身上推了一把,浑身汗毛竖起,撒丫子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嚎喊。
“快来人啊!闹鬼啦!”
几个才从沈易那里回来的小厮刚刚跨进后院,便见后院骚乱成一片,不少人听得闹鬼,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朝外面跑去,有人见几人还往里走,赶忙慌乱伸手拉了一把,惊惶道:“你们几人疯了不成!没见人都往外跑,还进去作甚!”
“啊!?”
几人朝后院看了一眼,只见早已乱成一团,人影乱窜,哭嚎四起,顿时心下大惊,连忙问道:“我们几人刚伺候仙师去了,才从逸云阁回来,这……这是发生什么了?!”
身边杂役仆从不断冲出,那人脸上满是惊惧,慌忙朝后看了一眼,急速道:“哎!还能是什么!我们府上又招了女鬼啦!此刻就在后院里面,只怕还是上回那个!放虎归山,这回又来讨命来了!”
“妈的!真把我林家当软柿子了!”
几人为首一人脸上厉色升腾,伸手一招,对身边吩咐道:“你们这就去别院先把九爷叫过来,我现在折回逸云阁去请仙师,我还就不信了,今日有仙师坐镇,她还狂的起来!”
这人如此一说,几人才反应过来,今日府上可是住了一位仙师,心头顿时松了口气,随即恶狠狠地朝后院看了一眼,心头无不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仙师,在普通人眼里,那便是招雷引电,遁地飞天,无所不能的存在,对付区区一只恶鬼,自然是手到擒来。
几人分头跑去,心头无不感叹今天那女鬼终于是走了衰运,踢到了铁板,待会儿定有好戏可看。
此时在逸云阁,沈易听闻后院传来呼喊,心知定是陈雪已经开始行动,而自己如今还身在林家,不到动手时机,当即吐出一口浊气,将满身杀意按捺下来。
没多久,一道匆匆忙忙的身影从廊坊里窜出,直奔阁楼而来,正是林家的一名小厮,见沈易还在阁楼门口张望,顿时大喜,忙喊道:“大人!大人不好了!”
沈易不动声色,待得那小厮入了阁楼,在自己面前囫囵行了一礼后,这才不动声色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如此惊慌?”
小厮胸口微微起伏,直起身来喘了口气,这才说道:“大人,方才我送你之后回去,正好遇到后院喧哗,上去一问,才说是闹了女鬼,现在已经是乱成一片,也不知道死人没有。”
说罢吞了口唾沫,悄悄瞥了沈易一眼,又说道:“不过府中下人大都知道大人今夜将会留宿此地,倒也没有太过惊慌。”
“哦?闹女鬼?”沈易佯装惊讶了一声,却是故作轻松地挥了挥手,笑道:“在下素闻你林府遍养门客,能人异士众多,更请了一个天师来做供奉,区区小鬼,何至于此。”
小厮闻言顿时恍然,忙道:“大人说的是崔九爷吧,小的已经让人去请了,实不相瞒,前几日崔九爷还与府中女鬼恶战一场,不过却是没将那鬼物留住,今晚女鬼卷土重来,小的说句不当讲的话,恐怕还是要仰仗大人才行。”
“蓬!”
小厮话音刚落,只闻后院方向传来一声炸响,一道火光升腾而起,登时将整个林府上空照得乍然一亮。
“是崔九爷!九爷跟那女鬼交上手了!”
小厮跟沈易齐齐朝后院看去,二人脸色各有不同。
“这么快!”
沈易眉头一皱,袖袍之下拳头骤然握紧,转过头来,拍了拍那小厮肩膀,强自镇定道:“在下对天师一宗的道法神通素有耳闻,心向往之,既然碰巧,若不去一睹崔天师的风采,着实遗憾。”
“那大人你的意思是……”小厮楞了一下,顿时反应过来,眉宇间闪过一丝喜色,赶忙侧过身子,在前引手道:“小的这就给大人带路。”
“嗯。”
沈易袖袍一甩,看着后院处亮起的阵阵火光,一边快步跟上,一边暗自祈祷,自己将最后一张神行符给了陈雪,希望她能够多撑一会儿吧。
小厮心中急切,沈易又何尝不是,两人一路紧赶,也不过片刻功夫,林家的杂役后院已然尽在眼前了。
隔着老远,便可见一栋晾满衣裳的阁楼顶上,两道人影各站一端,玄夜之上,一轮弦月凄然惨白,崔九影子拖得老长,看向眼前魂影黯淡的陈雪,嘴角勾起一丝不屑。
“我认得你,你是当日那个女工的妹妹。”
只见一道土黄色的火光在崔九手中明灭跳跃,对面陈雪一身素白长裙,已然是有数处被燎破,若不是仗着那张神行符躲闪及时,怕是就在照面的那一瞬便就要在崔九手里香消玉殒。
“是又怎样!今日我便要取你命来!”
被崔九认出身份,本来就在预料之中,陈雪闻言往后退了退,眼神死死盯着崔九,尽管没有丝毫招架之力,恨意却越发升腾。
“小小阴魂,大言不惭。”
崔九不屑一哂,眼神眯了眯,一身玄色道袍被楼顶的罡风扯得呼呼作响,脸色三分调侃七分玩味。手指在衣襟上轻轻一弹。
“不过你姐妹二人还真是不简单,先是姐姐变了僵尸,然后妹妹又做了冤魂,听说那男人也坠了崖?呵呵,若再算上你那个侄儿,啧啧……”
“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坟。”
“妖道,有本事你就把这话大声说出来!”陈雪一口银牙咬得咯响,眼神刮在崔九身上,恨不得生啖其肉,身上阴气升腾,外貌也多了几分恐怖。
“呵呵,那我可不敢。”
崔九戏谑一笑。
说罢正好看到陈雪身上缠绕的浓浓阴气,眼神愣了一下,随即骤然闪过一阵精光,嘴里嘶了一声,似发现了什么宝贝一般,仰天大笑一声,喜道:“哈哈哈!没想到你竟然还是个处子纯阴!好!好哇!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我没抓到你姐做成炼尸,又失了两个鬼婴,还以为遭了报应,却没想到原来是否极泰来,全为今朝!”
“你个妖道!胡说八道什么!”陈雪听得崔九所言,顿时大怒,手中一道阴气凝成蟒形,抖手便往崔九头上甩去。
“你连你姐都不如,还想伤我?”
崔九讥讽一笑,却是躲也不躲,身后一把便将那股阴气抓在手中,任其挣扎扭动,身形分毫不动。
“果然精纯……比起鬼婴都还强上一分,哈哈,好!好啊!”崔九凑过鼻尖朝猛吸了一口,眼神熠熠发光,再看向陈雪,除了之前的戏虐,更多了一种浓浓的贪婪。
此女体质简直天生便是用来纳阴蕴煞之物,若将其炼成阴鬼,日日催生阴气,不出一年,那炉煞阴丹定可炼制出来!
想到这里崔九不由舔了舔舌头,看了一眼下面远远围观的林家众人,如同看死人一般,嘿嘿一笑,晃了晃脖子,朝着陈雪一步迈出,手中火焰顿时涨大了一倍,威力与之前绝不可同日而语,狂笑一声,便向陈雪扑来。
陈雪掌心中紧紧篡着神行符,见崔九出手,自知抵挡不了,体内阴气一催,只见其脚下青光一闪,整个身形顿时横移出去数丈,避过了崔九的凶猛一招,而之前所站之地,则是被崔九一击之下,其上青瓦尽数掀飞,露出下面的根根木梁,点点火星在空中扑朔出去老远,才渐渐化为黑渣落下。
“哼!看你还能躲多久!”
崔九此时已经将实力提升到了炼气三层,之前知道今日府上有修仙者落住,不清楚虚实之下,不敢太过张扬,怕引起怀疑,这才耐心与陈雪缠斗。现在知道陈雪体质特殊,为了自己的计划,胆子也陡然大了起来。
“嘭!”
又是一招扫过,这回陈雪就要狼狈多了,身后青丝都被烧燎了几缕,身上缠绕的缕缕阴气,此刻也变得无比稀薄,反观崔九,身上气势激荡,双手各执一团火焰,其境界,俨然已经到了炼气四层,并正有往五层逼近的趋势。
公子!你在哪!
我真的……真的撑不住了……
陈雪手里紧紧攥着那薄薄的一张符箓,体内能调动的阴气已然所剩无几,看着一脸狞笑朝自己逼近的崔九,眼中闪过一抹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