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晴坐在左岸咖啡馆里,悠闲地等着雷鸿飞。
自从上次大吵一架之后,他们已经有两个月没见了。得知雷鸿飞已经调到国防部,可以在北京呆着,正常上下班了,郁晴便一直等着他给自己打电话,并且暗自决定,不再跟他吵架,也尽量不再冷嘲热讽,与他重新和好。
可是,雷鸿飞却杳如黄鹤,一直没有再找过她。
郁晴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她本就才貌双全,现在又事业有成,多少青年俊彦围在她身边打转,这才养成了她那尖刻的以自我为中心的脾气,并且从不轻易妥协,更别说主动给对方打电话了。可是这一次,她却有点等不下去了。
说实话,她是喜欢雷鸿飞的,因为他的爽朗、热情、讲义气中蕴含着现在已极少见到的单纯、率真。跟雷鸿飞在一起的两年间,虽然聚少离多,但两人只要在一起,她就觉得轻松愉快。虽然有时候也为他的鲁莽和无知而懊恼,时起冲突,不过每次都是雷鸿飞做出让步,主动来找她,两人便言归于好,所以她对他总的来说是比较满意的。再加上雷鸿飞有着超一流的家世背景,本身又长得高大英俊,颇有气势,这让她在某种程度上也满足了那一点点世俗的虚荣心。
这次,雷鸿飞一回来就给她打电话,她却仍然像往常一样,气他不告而别,然后这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音讯,于是骂他,摔他的电话,心里却很笃定,他还会再来找她。果然,半个多月后,他又给她打了电话,约好了去她家。
郁晴在家里做了菜。两人边吃饭边看电视。
本以为已经雨过天青,郁晴不再骂他,只是笑着与他闲话家常。雷鸿飞却似乎有心事,只是勉强微笑着听,不再像过去那样与她谈笑风生。郁晴一时没注意,只是看着新闻。
等播到时事专题时,却是详细报道中国突击队跨国解救人质的行动。节目一开始,就是为烈士举行的国葬。雷鸿飞本来神思恍惚,这时才精神一振,专心看起来。
郁晴却极为反感这些“洗脑”式的仪式,立刻便转台,去看自己喜欢的探索频道。
雷鸿飞一下就急了,*过她手中的遥控器,调回了新闻频道。
郁晴忍不住,讥讽地说:“怎么?你不会蠢到连这个都相信吧?”
雷鸿飞心里的火一下就窜了上来。他一手握紧了筷子,一手狠狠地抠住碗边,努力抑制着内心的愤怒。
郁晴只知道他是陆军,却并不清楚他服役的单位,还以为只是普通的野战部队,因此并不知道就是他指挥的这次战斗。在战斗结束之后,他看见自己那些死伤的部下时,那种心痛的感觉也是她永远都无法明白的。可是,尽管如此,那些牺牲的人也不应该受到如此的讥嘲吧?他们都是那么年轻,那么优秀,现在为国捐躯,就算是举行国葬,也是应该的吧?
郁晴一边看一边忍不住嘲笑:“还真像那么回事,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相信。那些人就是这样,一有机会就大张旗鼓,煞有介事地宣扬什么英雄主义。其实,根本就不应该轻易使用军事打击。不就是为了让中国人当上联合国秘书长吗?难道不能用和平的方法?‘缔造者’确实在全球制造了恐怖主义,不过他们也是为了自己的信仰。对于跟自己的思想不同的人,我们更应该用交流沟通的方式,而不是动不动便诉诸武力。喂,你说对不对?你们这些当兵的还真是单纯,让你们打你们就打,自己不会用脑筋想的吧?”
雷鸿飞十分反感,却勉强忍住了,闷声说:“你这话什么意思?是要让军人违抗命令?那是要上军事法庭的。如果是在战场上,可以就地枪决。”
“哼。真不理解,怎么会有这样的事?独裁。”郁晴十分不以为然。
雷鸿飞将筷子啪地往桌上一放,阴沉着脸对她说道:“郁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这在全世界都是一样的。如果一支军队没有铁的纪律,那就是常败之军,不可能打胜仗,更不可能保卫国家。到那时候,只怕也就没有和平的环境供你们这些有思想有才华的人大发议论了。”
郁晴从来没看到过他有如此严肃的神情,不由得一怔,随即便怒发冲冠:“你什么意思?指责我吗?我知道你的心思,哪个军人不想打仗?哪个军官不是梦想着当将军?更何况你家世显赫,更有可能当上将军。不过,我是和平主义者,痛恨打仗,你说我有什么错?我告诉你,你还别在我这里发号施令,玩什么军阀作风,我可不吃你那套。”她从来都在男人面前占上风的,什么时候轮到男人来教训了?
雷鸿飞这次来,本来是想跟她说分手,却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时听到她的这些话,脑中发涨,再也控制不住,瞪着她说道:“郁晴,你们文人的和平主义不过是空中楼阁,真正的和平是要靠强大的军事力量来保卫的。你们可以坐在那里夸夸其谈,也可以对我冷嘲热讽,可请你尊重那些战士,尤其是牺牲的人,还有因为重伤而残废的人,他们很多都还不满二十五岁,而且非常优秀,有才能,有勇气,有梦想,可现在他们却为了维护你们这些人悠闲自在、肆意指手划脚的生活而做出了牺牲……”
郁晴狂怒,脱口而出:“那是他们傻……”
雷鸿飞一听这话,顺手便将手中的碗摔到地上。轻脆的碎裂声打断了郁晴的话。
两人怒目而视,一时却都没有说话,房间中只有电视里的声音在回荡。那是主持人在采访国际问题专家。
那位专门研究恐怖主义的老专家微笑着说:“这次行动让我想起了当年蒙古大汗蒙哥派大军西征,最后彻底消灭了恐怖教派阿萨辛。在中世纪,阿萨辛这个词成为了‘暗杀’的同义词,也是现代英语中‘暗杀’一词的词源。阿萨辛教派的暗杀活动非常疯狂,刺客的气焰十分嚣张,他们希望借此能够建立起自己的王国。后来,这个令中东各国束手无策的恐怖教派是被蒙古人消灭的。一二五一年,蒙哥即位为蒙古大汗,随即派遣旭烈兀西征,一举消灭了阿萨辛派。美国著名的历史学家勒内?格鲁塞对蒙古西征消灭阿萨辛派的评价很有意思。原话是这样的:‘这支恐怖教派曾令十二世纪的塞尔柱苏丹们束手无策;曾使苏丹国和哈里发王朝怕得发抖;曾作为一种促进因素助长了整个亚洲*社会的腐化和分裂;现在终于被铲除了。蒙古人消灭了阿萨辛派,对文明和秩序做出了不可估量的贡献。’我看这话也可以用来评价我们中国的这次行动……”
郁晴听得冷笑一声:“巧言令色。”
雷鸿飞怒火中烧,拿起筷子便摔了过去。
郁晴大怒,重重一拍桌子:“雷鸿飞,你给我滚出去。”
雷鸿飞霍地起身,一把抓起外套,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这一走便再无音讯。
郁晴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冷嘲热讽,准备他下次打电话来的时候痛痛快快地说出来。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心中的怒火渐渐烟消云散。
不久,雷鸿飞被调到国防部特别行动部。随后,他的名字渐渐出现在媒体上,并被国外广泛关注。
看着电视屏幕上的雷鸿飞,她才惊觉,当年自己认识的那个血气方刚的青年军官现在已经成为了沉稳老练的名将。或许,她应该改变一下与他相处的模式,用新的眼光来看他,也许会有新的惊喜。
在等待了两个多月后,她终于放下了架子,第一次主动给他打了电话。
听到她的声音,雷鸿飞并没有显得喜出望外,也再不像过去那样油腔滑调。他的态度非常冷静沉着,十分客气地说:“好,下班以后,你约地方,吃饭、喝茶都可以。”很明显不打算去她家。
郁晴觉得吃饭不便于谈心,于是便道:“去左岸咖啡吧,晚上八点。”
“行,我会准时到。”雷鸿飞简捷地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郁晴提前到了,然后看着雷鸿飞开车过来,步履潇洒地走进门来。
他坐到她对面,对服务员简单地说:“一杯摩卡。”
郁晴看着仿如脱胎换骨的雷鸿飞,一时有些不习惯。
雷鸿飞沉稳地道:“郁晴,本来我打算等这一段忙完再跟你谈谈的。不过,早点谈也对,这样对你对我都是好事。”
郁晴听他语气不对,于是抬起眼来看向他,冷静地问:“你想说什么?”
雷鸿飞开门见山地道:“郁晴,你是个非常优秀的人,这也是当初吸引我的主要原因。可是,这么长时间的交往,已经让我想得很清楚了。我们性格不和,矛盾很深,很难一起生活。所以,我们还是分手吧。”
郁晴很意外。
以前都是她甩人家,还从来没被人甩过,一时间心里感到很不舒服。不过,雷鸿飞既然是以理智的态度说出自己的想法,她自然也不会大发脾气。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她冷静地问:“怎么?是因为上次的争执生我的气吗?”
雷鸿飞摇了摇头:“那不是第一次了。应该说是长期的累积,在那一天算是到达了临界点。”
“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草?我明白。”郁晴垂下了眼帘,静静地说。“如果是因为那个,我可以向你道歉。”
雷鸿飞有些吃惊。这个言词犀利,性格强悍的女子什么时候跟人道过歉?他沉默片刻,才诚恳地说:“不,是我要向你道歉。这两年来,由于工作的关系,我没有尽到一个男朋友的责任。郁晴,你是个优秀的人,应该有个同样优秀的人来做你的伴侣。我是不合格的,所以也不想再拖着你。”
郁晴看了看窗外,忽然话锋一转:“鸿飞,凌子寒在北京吧?”
雷鸿飞的心里微微一怔,脸上却不动声色:“怎么?”
郁晴微微一笑:“每次只要他在北京,你的表现就很奇怪。”
雷鸿飞狐疑地看着她:“是吗?”
“是。”郁晴忽然放松下来,笑得灿若春花。“可能你自己不觉得吧。我早就发现了,只不过从来没有问过。我不是那种婆婆妈妈的女人,对你的好兄弟还要疑神疑鬼。不过,在你心里,你一直是爱他的吧?”
雷鸿飞皱起了眉,努力想了一会儿,实事求是地说:“跟你在一起这两年,我是真心喜欢过你的。在那之前,还有现在,我爱的是子寒,将来也只会爱他一个人。”
“谢谢你对我说实话。”郁晴微笑着点了点头。“其实你跟凌子寒很相配。你们年龄相近,家世相当,又是青梅竹马。虽然凌子寒的性格懦弱内向,又不大有事业心,可配你很合适。我看他一向很包容你,不像我,常常忍不住要对你发脾气。那么,你已经重新回头跟他在一起了,是吗?”
雷鸿飞摇了摇头,神情有些黯然。
郁晴很感意外:“怎么?”
雷鸿飞苦笑一下:“他另外有人了。”
郁晴一怔,随即也苦笑着摇了摇头:“原来我们两人是一样的,再回首的时候却找不到归路。”
雷鸿飞的神情却十分坚定:“我会一直等他,绝不改变。”
郁晴看着他,似乎又看到了初见时的那个年轻人,单纯,执着,充满热情。她向他伸出手去:“那么,我们以后还是可以做朋友吧?”
“当然。”雷鸿飞笑了,伸手与她握了握。“有了新男友一定要告诉我,我来帮你鉴定。”
“得了吧。”郁晴恢复了过去的风格,笑着嘲讽道。“就你那狗眼,哪里会看人?”
雷鸿飞笑着端起了咖啡杯:“那么,我敬你,高人。”
郁晴笑不可抑,举起咖啡杯与他轻轻一碰。
两人一饮而尽。
注意到他们这一幕的几个服务员都摇了摇头。
这两个土老冒,哪有这么喝咖啡的?
雷鸿飞和郁晴相视而笑,随即握手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