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儿见班超脸现尴尬之色,便低首直言道,“一夜几度面临生死,寒菸才十三岁,家仇国恨,系于一身,请叔叔勿怪寒菸失礼!”
班超没有怪,他已经全明白了。疏勒王心向大汉,其后人也心向中原。匈奴控制西域后,疏勒王临死前便让此女身藏宝物线索,躲到大汉帝都雒阳。而西域诸国、匈奴人等,便以夺取权鱼关防和财富或小鱼儿美色之名,不时派人来搜寻此女和宝物下落……
权鱼心事更多一些,他着了一眼寒菸,对班超道,“贤弟,能否……能否让寒菸在窦大人府上多呆些时日……”
班超道,“权兄,大人已年迈,吾不能让大人担惊受怕……此次众贼被灭,短期内朝廷定然会严加防范,歹人绝不敢为祸。吾很快将回五陵原,一会吾将引汝见窦大人。倘若事急,可速报窦大人。汝亦河西军后人,窦大人虽然失宠,然定会上书朝廷,解汝危难……”
窦大人年老体衰,且在朝中摇摇欲坠,自身难保,不到万不得已,班超绝不会再给他添麻烦。但是,窦大人再难,那还是在朝堂上。以当年河西王的威望,胡人绝不敢动他罩着的人。即便敢动,只要窦大人上书朝廷,汉明帝也决不允许胡人在雒阳胡作非为!
要知道,汉明帝与窦融之间,有的只是朝内之分歧。在对待匈奴上,他们是决不会含糊的。这几夜发生的事,让班超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可权鱼听了却摇了摇头道,“兄弟有所不知,还记得那晚树上之物乎?近来风声更紧了,吾一家时时感受到被人盯着,故而躲进鱼宅。荥亭苑乃吾最后一处坚宅,防范再严,于事无补也。吾一家早将生死度外,可公主……”
班超不解,“寒菸既欲将宝物献给大汉,吾明日既报与窦大人,请窦大人直接将寒菸所知秘密禀报朝廷。如此,则歹人还会找寒菸麻烦么?”
权鱼和小鱼儿、曼陀叶夫妻三人似都有难言之隐,小鱼儿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儿,向班超深深鞠躬道,“天意让叔叔救寒菸,为疏勒复国者,必叔叔也!叔叔定也不愿漠北人捉了寒菸,如叔叔返回五陵原,妾恳请叔叔带寒菸至五陵原……”
“嫂嫂差矣!”
班超听得心惊肉跳,他双不自觉地想起了那晚在太史桥看到的那一抹乌影和那一丝妍红。此时他才品出味儿来,国破家亡,也让西域流落中原之人有了一股苦难磨练出的深厚心机。美艳的小鱼儿姊妹绝非仅有美貌,她们丧魂之时,把他班老二当成稻草,正步步紧逼,想紧紧地籑在手里。
“班超不过五陵原一农夫尔,当不得为疏勒复国重任。大汉人才济济,定有为西域出头之人也。寒菸也不能跟吾去五陵原,嫂嫂不知吾班家在五陵原有多难。寒菸贵为公主,如何能受得那般清贫……”
嘴里说着推辞的话儿,班超心里其实又想起十年之前秋社那个夜晚。也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孩,让他痴想了十年,也等了她整整十年。
难道这趟雒阳之行命犯桃花?今天,他的生命中又出现了一个豆蔻女孩,这联想让他有点不知所措。脸虽然红透了,连脖子都发烧,不知不觉中还是入了小鱼儿的毂中。一股想保护她的欲望,正在英雄无敌的班老二胸中油然而生。从潜意识深处涌出来的话儿,便脱口而出:
“既然鱼府已不安宁,汝一家可住进窦大人府中。大人晚景孤单、凄凉,汝等住此,祖父、祖母、公主定然高兴不已。大人虽然失宠,然虎威尚在,中原高人,北地胡人,断无谁够胆敢在窦府胡来!”
说着,看着寒菸和鱼氏一族期待的目光,又咬咬牙道,“超官司未了,吾得回安陵侍奉家母。倘若他日朝廷伐北匈奴,超定然从军报国,杀北匈奴人为公主报仇!”
但不知为什么,这话却说得有点气短、心虚。窦大人年迈,未必能保护寒菸平安。自己不过一个农夫,靠在安陵邑那点地里刨食果腹,如果不是兄长有难,自己何尝能来京城?大汉立国后抑武倡文,此时谈从军报国,无异痴人说梦。
但权鱼和小鱼儿、曼陀叶闻言却笑了,曼陀叶道,“叔叔兄长之冤已申,皇上重人才,必会重用乃兄。壮士怎么可能再回安陵邑农耕为生?当今皇上,雄才大略,待时机成熟,定然不会任匈奴人猖獗。他日叔叔出征,鱼邸将倾其所有,助叔叔建惊天之功,疏勒国定然复国有望!”
小鱼儿接着说道,“叔叔勿怪,妾还有一言相请。如蒙不弃,请将老夫人并全家速迁于雒阳,居于鱼邸,鱼邸房子多着哩!叔叔也不必亲自前往,此事全交由家君办理即可!”
大冤刚申,小鱼儿的话,让班超心里很不高兴。以班家之清高,别人的钱都不会用一钱,如何能寄人篱下?阿母定然不允许。于是,他婉拒道,“谢嫂嫂盛情,就不劳费心了!”
小鱼儿见班超面有不悦,虽然脸上未流露出失望之色,但和其妹曼陀叶一起还是不敢再说话。
班超则带着权鱼和小鱼儿、曼陀叶再到厅内,拜见窦融和窦老夫人。寒菸还是亦步亦趋,也跟随前往。
厅内仅有窦夫人一人,窦融不在,公主也已回自己府上。班超介绍了权鱼,权鱼一家跪下行子侄辈礼。窦夫人招招手,让小鱼儿、曼陀叶和寒菸三人陪着她聊天。班超道,“祖母,吾给汝带来几个解闷的来,好不好?”
窦夫人用便面敲敲他的脑袋笑道,“好,好,几夜未归,吾赏的丫环汝动也不动,杀了一堆歹人,带回一堆小美姬,便气也顺了,气色也好了,带鱼蛋儿滚去陪大人练几招罢!”
“祖母尚能记得吾小名,太好了太好了……”权鱼听窦夫人叫出自己小名,不禁大喜过望。
一边的班超老脸却红了一下,赶紧带着权鱼逃出厅堂。小鱼儿、曼陀叶见状,俱大笑起来。只有寒菸脸上只是笑意一闪而过,但眼里分明有一丝欣喜和欣赏的成分。
窦夫人则命窦戈迅速将权鱼一家安顿下来。
延绵不绝的窦府占了整整大半条街,安置几个人太简单不过了。班超则带着权鱼至后苑,窦融正在练功,权鱼跪下行礼,窦融接过侍婢递上来的丝巾擦擦汗,这才喘息着道,“汝是权叻后人,好,好。汝与家眷即在吾府上住着罢,哼,吾倒是要看看,漠北匈奴人有多少胆气,敢至窦府上来逞凶!”
窦融此话虽然说得轻,却重如万钧。窦大人是一面旗帜,是一个时代的符号。胡人如敢在当年的河西王、大将军府上逞凶,先别说大汉帝国朝廷绝不会答应,便是民间庶人也不会答应。
河西军后人、大汉的带剑世子们,怕是要举国自发征伐匈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