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由于大战过于惨烈,千军万马绞杀在一起,骑弩营未能在激战中顺利脱身,并深入沟底设伏。致使胥皋控制了沟底,南呼衍部全军冲出包围圈,进入白山涧道深处。
等曹钱率领士卒冲杀到沟底时,耿忠和渠耆率前军已急追而至。耿忠令渠耆以外刺营斥侯为向导,率领前军顶着暴风雪,迅速向山巅涧道追击。并叮嘱道,“应在涧道两侧顶端,各派斥候小队,以防范伏兵急袭,只需保持重压之势即可。别部在山北早已张网以待,那才是吾大军展开之地!”
汉军全军,则将次第跟进,策应前军!
……
呼衍王带着残部顺着白山云巅鸟道,仓皇向山北逃窜。
山巅上寒风呼啸,暴雪延绵,天寒地冻,沟壑内、山峦上皑皑一片,树木全部披上了银装。惨烈大战之后,士卒们衣衫褴褛,风声鹤唳,凄惶战兢,草木皆兵。其景象狼狈不堪,惨绝凄凉。
虽然光线暗淡,但涧道两侧,仍不时见到倒毙的人马尸首。山巅暴寒,士卒人人自顾不暇。很多伤兵在暴风雪中未能挺过去,走着走着,便一头栽到积雪上,再也起不来了,其状惨不忍睹。前面的人倒下,后面的士卒迎着砭骨的寒风,牵马艰难地从倒毙士卒尸首边默默走过。
有人或是悲伤过度,或是已经被冻得出现幻觉,竟然轻声哼起了哀伤的歌谣,“含泪别伊吾,山高涧险风如刀。遗尸荒岭上,雪寒风狂马失蹄。家园在何方,妇子南望夜茫茫……”
寒风凄厉,如刀如剑,雪花飘落,林涛呜呜作响。睫毛和胡须上已结上冰霜,风雪扑面,连呼吸都困难,只有躯体冻僵、濒临死亡的人才会出现幻觉,才会在这山巅暴寒中哼唱出声。
果然,跌落深谷、雪坑的惨叫声传来,哼唱声戛然而止!
涧道两侧松树林立,犹如千军万马,呼衍王既担心汉军有伏军,更怕汉军尾追,一路惊惶,顾不上掩埋无数惨烈伤兵遗体,顺山沟向山北遁去。
走到羊圈沟,恰好峡谷崖壁上一堆积雪和擂木落下阻断了涧道,中军士卒们只好以手清理。木都禀道,“大王……为迟滞汉军追……兵,末将以……为应伐木阻断涧道……道……”
呼衍王于心不忍,“随吾进山……山……者不过万余人……涧道绝,余众便被隔在山南……西有伊吾庐与城北大营阻……挡,能逃至车师国者毕竟少数……”
木都坚持已见,再谏道,“大王,慈不掌兵啊……汉军已追进沟……中……一路尾随北上,吾……军在口门子峡谷将难有时……间设坚营阻挡……欲坚守疏榆谷……扎紧口门子峡谷是为至要……”
呼衍王闻言警醒,只得应允。木都得令,便率领本部人马为后军,多伐巨木,且移巨石、冰块,将涧道险绝处一一堵死,也将无数仍向山北溃逃的零散士卒堵绝在涧道内。很多士卒不得不扔掉战马,徒手从峡谷各处翻山越岭,陆续逃回疏榆谷!
两汉时代的山巅鸟道,与隋唐时代以后的涧道位置完全不一样,与今日的203省道更非同一位置。那时的涧道完全顺着峡谷涧边上行,涧道穿行在密林中、险滩上,乱石、树木、塌方、雪崩时常发生,纯粹自然地貌,沿途艰险异常。
此时暴风雪中的涧道多为雪掩埋,多处被阻断难行,险绝处常有巨木阻路。胥皋与呼衍砭的前军在刺骨寒风中,不得不用手扒开通道,或抬起巨木,好生狼狈。尤其是有的险绝处,为人做过手脚,前军脚下一旦被绳索所绊,山巅擂木则滚滚而下,既导致巨大杀伤,又堵死了通道。
每遇这些险绝堵塞处,便只能靠士卒手刨肩扛,一根根挪开巨木。虽然有丛林遮掩,狂风稍减,可路滑难行,气温暴寒,士卒们又饥又饿,很多人走着走着,便一头扎到路边雪上,再也没有起来。一直到夜色将尽时分,前军才好不容易一步步挪到北山口!
北山口地势较高,狂风嘶鸣,横扫一切。山北犹是寒冷隆冬,暴雪越下越大,绵绵大雪如飞剑一般随风飘荡,天地茫茫,萧然凄惨,混沌一片,根本看不清哪是天、哪是地,更看不见山下模样。大树被风刮得痛苦地摇着头,呜呜地哀鸣。士卒们牵着战马,一步步挪下北山口,直到天渐渐亮起来,才终于进入口门子峡谷内。
辰时将近,呼衍王的中军也走下北山口,顶着咆哮的暴风雪,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地进入口门子峡谷。他到峡谷后下的第一道命令,是令木都监督后军封锁云巅鸟道,他要确保疏榆谷安全,“命后军多伐巨……木,一段段堵死涧道……让汉蛮窦固冻死在白山之……上……”
峡谷里与山巅不同,没有了丛林遮掩,暴风雪愈来愈猛,阵阵刺骨的狂风挟着暴雪如万马奔腾,方向变化无定,吹打在人的脸上、身上,象重锤一样横扫而过,令士卒们透不过气,说不出话来。呼衍王骑上口吐白沫的战马,好不容易走出峡谷,快到谷口时,他扭头顶着风雪呼喊着命胥皋王子道,“分兵死……守峡谷出口……将汉军挡在……白山以南……”
“儿臣遵……令……”
胥皋迅速布置谷口防御,此时大队人马渐渐汇集到谷口,暴雪连绵,狂风呼啸,众人马困人乏,士卒们甲服破烂,惨不忍睹,已经寸步难行。生在漠北苦寒地带,南呼衍部士卒极耐寒冷。但象现在遇到的早春暴风雪,暴寒的气温,还是让这些士卒感到胆寒。
呼衍王率中军停止前进,只是为了紧急安排在峡谷口筑坚营以拒汉军,可很多士卒却一屁股墩到雪原之上,手脚并用,几下便折腾出一个雪窝,已经冻僵的躯体便迅速缩进去躲避风雪严寒!
此处离蒲类国不远,呼衍图命一百骑长带着百余士卒至蒲类国斩杀牛羊,夺镬造饭,待大军至蒲类国就食后再进军蒲类城。百骑长遵令带着人马出沟口后,便向东钻进密林,驰向几里外的蒲类国越冬营地。
吴彦隐蔽在峡谷边的山巅上,他从林梢的间隙看到匈奴人是从涧道冰面的雪原上驰出口门子峡谷,不禁懊恼不已。冰面上一马平川,积雪较薄,未埋防御装置,这些匈奴人竟然侥幸逃过了他暗设的重重机关陷阱!
其实,贪心的吴彦是想多了。进入几里之外的蒲类国营地的百余匈奴人,下场并不比呼衍王的大队人马好多少。
蒲类国营地内分成两个区,西边的营地临近密林边,内有无数毡房、帐蓬、马架子屋,如一支军队营地一般,可无数帐蓬内却空空如也。东边密林边的营地内,除了无数毡帐、马架子房和大草垛外,还有无数围栏圈着一群群牛羊鹿等牲畜,霜刺国王高大的王帐内也与整个村落一样,不见一个人影。
百骑长又饿又渴,疲惫不堪,他顾不上寻思眼前看到的一切,便率军进入一座座围栏,开始疯狂宰杀牛羊驯鹿。在士卒们眼里,此时一座座围栏内的无数牛羊和马鹿都是鲜美的食物。他们已经饿极,先射杀无数马鹿,然后切开颈下皮肉,便狂饮鹿血。
这些被驯化的动物对人类极其温顺,它们漠然地看着同类被宰杀。可就在此时,一彪人马从村后密林内突然无声杀出!
霜刺国王与吐璺王子亲率五百国兵一拥而出,将正在宰杀牛羊的匈奴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来不及上马,便提着滴着血的短刀应战,仓皇间自然不敌,百余人被一一斩杀。百骑长正躺在霜刺的大帐内,喝着香喷喷的马奶茶,听到帐外风雪声中似乎有喊杀声,便提着弯刀急忙冲出帐门。
帐外的战斗仍在村落内各个围栏内进行着,百骑长震惊地发现,霜刺与吐璺王子带着二十几名国兵,正用弓箭一齐对着他。百骑长怒喝道,“大……大胆……霜刺,蒲类贱畜……汝莫非要……造反……”
“哼!”霜刺鄙夷地瞅着这个曾经作威作福的匈奴将领,死到临头还不忘蔑视蒲类人。他懒得理会,大手一挥,国兵们手中的二十几张弓同时射出复仇的利箭,百骑长手举弯刀,瞬间被射成一个草人。一名国兵冲过来,挥刀砍下死不瞑目的百骑长头颅。
营地内的战斗很快便结束了,妇女老人孩子都被藏匿进营地南面密林内的雪屋中,霜刺刚令国兵打扫完战场,王妃便带着胡女们返回营地。
霜刺带着国兵又从密林内悄然来到口门子峡谷西侧,在密林内的几大块空地上无声地堆叠雪屋。这里空间巨大,厚厚的积雪下是一道山涧。此时涧水结冰,两岸林木稀疏,两天来,几百名国兵已经在这里堆叠了大量雪屋。
胡女们则将木炭、马奶、草料、食物、食具等捆到雪床上,然后一扬手,驯鹿或胡犬便拉着雪床,顺着涧道走进密林,来到林间空地内的雪屋前。等男牧民将货物搬下,一扬手,这些驯鹿或胡犬,便又会拉着雪床返回营地。即便路上相遇,也会互相“礼让”,绝不会乱一点。
风雪连天,密林内的树木呜呜嘶鸣,天地白茫茫,蒲类国民们没人说话,一切进行得井井有条。他们知道此时几里外的口门子峡谷内,汉军班将军的别部与呼衍王大军即将在狂风暴雪中拚杀。他们只有一个信念,汉军不能败,他们要让汉军在大战间隙,能来这里人进食,马进料,舔舔伤口再战!
此时几里外的沟口内,呼衍王正准备在雪原上设坚营锁住峡谷,遮断山巅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