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接到宫内传来的皇上口谕后,不敢怠慢,宋母赶紧与邓尧一起准备了纳彩。由班固出面,请高密侯邓震出面,再由邓尧、班昭陪着,气气派派地至薛府送了纳彩。
薛云儿仰面朝天躺在闺房内的绣榻上,嘴里哼着曲儿,右腿跷在屈起的左腿膝盖上,秀气的小脚正在空中划着圈儿,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小剪子把玩着。她心事缥缈,已经“数日未食”,正在不断给阿翁阿母加码施压。薛大人说皇上赐婚,她根本就不信,这怎么可能,以为老奸巨滑的阿翁这是要骗她起来进食呢。
“女公子,不得了了……”婢女气喘吁吁地冲进来禀报说宋府请高密侯出面来替淳于蓟送纳彩,薛云儿不禁象鱼儿一样,一个骨崩从榻上打挺蹦起,赶紧梳洗打扮,急命丫环再至厅堂打听虚实。
薛府厅堂内,薛池大人已经喜滋滋地收下纳采,并应诺随时嫁女,高密侯邓震便带着邓尧、班昭便告辞回去复命。等丫环冲回禀报完,薛云儿病全好了,自己主动进食、精心打扮起来。
薛大人不放心小女,见夫人捂着嘴从后院出来,便以目光相询。夫人摇摇头笑着叹道,“大人放心,女大不中留,吾又白养了一只白眼狼。闻淳于将军府上请高密侯来送纳采求亲,小东西病已全好矣……”话没说完,夫人笑弯了腰儿,薛大人则长长地叹息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一会儿,薛云儿在小婢们陪同下自己到了厅里。薛夫人羞道,“偏汝鬼点子多,这下阴谋得逞了,高兴了吧?”被阿母点中了羞处,云儿羞涩不敢回嘴,“阿母……”嘴上一声叫不出,只好钻进阿母怀里撒娇。
薛大人故意正色道,“淳于将军乃人中豪杰,别部大将,汝能嫁给这样的人乃翁自然高兴。可汝想过没有,汉匈正在大战,白山之战后淳于将军已是朝中一等一的名将。皇上已命班仲升出使西域,窦固都尉即将赶赴河西,淳于将军追随仲升,定然要同去的。只是此一去龙潭虎穴,山高水长,或许经年累月,这两地相思愁白发,汝果真想好了么?”
云儿虽年幼,闻言却正色道,“云儿自小受阿翁阿母教诲,晓得大义。淳于将军为国征战,吾薛云儿愿做其背后影儿。纵使此一别再难相见,能嫁天下英雄,有这名分吾便知足了!阿翁阿母放心,吾会替将军侍候君姑,善尽孝道,为君姑养老送终,让宋君安心为朝廷、为社稷建立功勋!”
一席话从小女嘴中说出,令薛池这个大儒惊讶不已,几乎瞠目结舌。这还是那个想着法儿淘气的丫头么?这还是那个挖空心思捉弄阿翁阿母的小女么?儿孙自有儿孙福,路是自己选的,北击匈奴可是汉人举国情怀,闺女能有这样见识,薛池老俩口惊异之余也就不好多说了。
此时班家正堂上,众小儿们退下,气氛太过悲壮,曼陀叶抹净眼泪,便命乐师们奏胡乐,她亲自下场领回旋舞,鱼邸的胡伎们奉献上了一场精彩的西域歌舞、杂戏,整整一个下午,令班府正院内外喜庆气氛**迭起,起伏跌宕。
班雄、班珪、曹成带着班讷、班愚等弟弟妹妹,与权鱼的四个小儿女权弋、权句、权淑、权妤,都挤坐在老夫人樊儇、师母夜玉的膝前地面席上,红娋抱着班垅也坐在席上,老夫人将班垅抱进怀中疼爱不够,权妤调皮,装着也要向老夫人怀里拱,仅有一岁的班垅竟然嘟着小嘴,直往外推两个小姊姊,惹得众人大笑。
其实,由老夫人做主,权鱼四个小儿女咋日便已经被收为班超义子、义女,并令他们拜了祖宗!
歌舞、杂戏表演一直持续了一个下午,晚上班固大摆宴席,招待贺客。邓尧、雁旋带着众侍婢侍候众人,在庖厨内忙得不亦乐乎。此时的班家虽然已经有了雒阳城大世族的景象,但毕竟是从穷日子过过来的,家底还不厚,逢有大事,雁旋、邓尧、冯菟、班平、班昭都会到厨间帮忙。此时雁旋见邓尧撅着屁股正在摘菜,便在邓尧臀部掐了一把取笑道,“这么好的地儿,这混蛋真舍得撂在这里荒着!”
“滚,汝嘴里从来没好话儿。”邓尧对着雁旋的肥臀拍地还了一掌,嘴上回敬道,“到底是童年伙伴,先心疼了,要不汝这当嫂嫂的去一趟西域也行啊,吾与菟儿不会犯酸……菟儿是不是?”
冯菟道,“犯酸有屁用,从小就在一块儿,坏事定然就没少干……”
“吾不用心疼,这混蛋不会闲着——”雁旋道,“不是有营伎么,噢,对了,听说老二拒绝让别部配役妇。你说别部这些刑卒跟着老二是不是太倒霉了,连个女人味儿也闻不着,这一年到头怎么过……”她自己憋不住笑得实在说不下去了,庖厨内众妇都哄堂大笑。
庖厨内妯娌俩嘻笑打闹了一回,赶紧忙正事儿,指挥庖厨们上菜。这个夜晚不仅班家在宴客,下西洛整整一条大街上爆竹声经夜不息,家家户户再一次挂起了红灯笼,如欢乐的元旦佳节(注:汉人以正月初一为元旦)一般,弥漫着浓浓的节日气氛。
雒阳城共有二十四条主街道,自班超茂陵大战大显神威后开始,雒阳城的泼皮无赖们,便没人敢到下西洛大街来撒野,沿街两边的门面租金已经翻了几番,下西洛日渐繁华,商户们都赚翻了。邓震本已在开阳门大街为闺女物色好了一处大宅院,可邓尧自盘下两宅起,便再也舍不得下西洛了。
当天闹到更深人静,客人们才一一意犹未尽地散去。邓尧是一家之主,这大喜的日子,她和嫂嫂雁旋自然是最忙。等到客人们都已经离去,邓尧才揉着酸疼的腰带着冯菟和侍婢们来到后院。后院原为内眷居住之所,内有三个独立的院落,且院中有若干自成天地的小院,有房数十间。班昭带着两个小儿住一院,薛云儿和寒菸来时住一院,权氏两夫人与四个小儿女住一院,班平一家住一院。老夫人樊儇住东头最好的院落,夜玉和虞四月亦住一院。而四层画楼,则成为内眷们赏月娱乐的场所。
邓尧和冯菟带着芙蓉、小宛等侍婢们来到老夫人院落,烧好水,并在温水中洒兰花、艾叶,置好香汤,侍候老夫人、师母沐浴后睡下才收拾回房。当天晚上,冯菟带着小女班垅便歇息在老夫人樊儇院内。
原来端阳节蓄兰沐浴以避邪,乃大汉传统。两汉时代,汉人民间认为五月五日为恶月、恶日,且有“不举五月子”、“五月到官,至免不迁”、“五月盖屋,令人头秃”等说法。这一习俗至迟从战国开始流行,迄至汉代盛行不衰。
五月五日既然是恶月恶日,端阳节(即端午节)即以除瘟、驱邪、求吉祥为主题。因而从西周开始,民间素有五月五至六月初五整整一个月要蓄兰沐浴习俗,即五月采摘兰草、艾叶,盛行以兰草、艾汤沐浴,以除毒驱蚊辟邪。而只要洗了香浴,邪恶也就远离了。
夜已经深了,邓尧才带着一身轻汗,与芙蓉、小宛等众婢回到自己屋内,那是前院内的一个独立的小院。
小院旁边并列着一个独立的偏院,便由班秉、班驺等将来时居住。班固和雁旋住在中院中央的主院落,另有一专门院落为班家藏匿典籍专用,仍用在三辅时的旧名翰书楼,整个中院都为班固读书、著史之所。而大院的前院一排高大的正房,则完全改造后为厅堂,明窗净风,专为待客之所,皇帝的赐匾、赐画便挂在此,自然成了班家的门面。班家原来居住的三进小院,后院由侍婢们居住,中院为徒附、仆人、小厮居住,前院则改为马厩。
邓尧带着芙蓉、小宛等忙碌完回房一看,便大吃了一惊。宴席未散时,邓尧便吩咐绿荷先回房侍候小儿女们睡觉,可此时绿荷坐在大榻前正搓着小手不知所措。或许是想阿翁,长子班雄和小女班愚、班讷三人,权鱼的两个小儿权弋、权句和两个小女权淑、权妤共七个小人,正横七竖八地挤在班超的大榻上早已睡熟。
邓尧腿一软,便疲惫地坐在榻边。“主母……”芙蓉惊叫了一声,靠着邓尧坐到榻边,痴痴地说道,“主父不知现在到了哪里?”
小宛、慕容越都蹲在榻前,将疲倦的脑袋靠在邓尧的膝上,小宛抬起头看着邓尧道,“主母,主父这一趟要去多长时间?”
绿荷也走了过来倚着榻蹲在芙蓉膝边,邓尧抚摸着三女俏丽的小脸,轻叹了一声说道,“或许一年,或许就几个月,或许……”她不忍说下去了,扭头看着这些小儿女们的酣睡状,邓尧的眼泪不知不觉地便流了下来。众婢妾见状,一个个鼻子发酸,啜泣出声……
……
夜已经深了,或许是心灵感应,此时班超和衣躺在军毡毯上,遥望着大沙丘顶端的满天繁星和银河,也正在思念着他的亲人们!
在沙漠上走了一天,宿营后,田虑、华涂、梁宝麟带着汉使团的刑卒们挨个屯检查,督促屯田刑卒们拾掇好驼马,现在乱糟糟的宿营地终于渐渐安静下来。与上次出使归来时相比,虽然离开鄯善国不过二个月,可沙漠天气却已有明显不同。早晨离开阳关时,气温还十分低。可日头升起时,沙漠上慢慢的便变得烈日炎炎。一天之内寒暑交替,简直象人间地狱。白天汗流浃背,酷热难耐。而到了夜晚,现在风儿又十分清冷。
第二天早晨起来,又是一顿忙乱后,大军终于慢慢启程了。带着一千余要到伊循去屯田的刑卒、二千余骆驼和役马在沙漠上行军,田虑、华涂、梁宝麟三位领军军侯可谓费尽心血,他们将人、畜编成数列纵队,并由他们屯长、队率、什长自已负责管理。行军中队伍仍拖成十数里长,尤如千军万马,扬起漫天沙尘,简直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