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队伍已经拉开了很长距离。走在前面的国兵们与田虑的前军已经翻过了山梁,后面梁宝麟后军还不见踪影,淳于蓟与蒙榆也感到力不从心,此时身上的重锏仿佛重若千斤。整整走了一天,夕阳已被达扳遮住,远去的队伍,像一串小黑点在“之”字形的小道上缓慢地向上蠕动着。
在这条昆仑之巅的冰雪道路上跋涉,红尘中的一切争执、征战、贪婪和享受都变得那么遥远,都会变成精神负载甚至是那么可笑,微不足道的困难都会被放大到极致。只有置身于昆仑古道之中的人,才能体会到无欲的特殊涵义!
天即将黑了,国兵们选择一个背风的山谷开始扎营。这里已处昆仑山巅,刑卒们疲倦不堪,又都有了高山反应,没等国兵们把帐篷完全搭好,便都一头倒在帐篷里就睡了过去。当梁宝麟的后军摇摇晃晃登上山梁时,天已经黑透了。冯蓁年龄最小,当国兵们急忙把他搀扶帐篷,他浑身发抖,呕吐不止。
晚上气温骤降,强劲的寒风不停地刮着,累了一天的人们早早就钻进了帐篷,躺到炭火边的兽皮上避寒。国兵们仍在忙碌,他们喂食牦牛、战马,并准备明天的朝食。并在黑暗中,将一批食物埋入雪下。他们这是要在这里留下一些食物,以保证汉使团返回时作为应急之需。
清晨,冉冉升起的艳阳照亮了山顶,一条清晰的“之”字形山道直通山顶。汉使团沿着更陡峭的商道一步步地向上攀登。高山缺氧,两条腿就像灌了铅似的,每走几十步就要停下来大口地喘气。整整一个半时辰后,当他们站在高高的达坂上时,眺望鳞次栉比、一望无际的重重雪山,每个人都感觉心旷神怡。
回首俯视山南那个让他们留下温馨记忆的大草甸(注:即曲谷达克牧场),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此时,一切烦恼都似乎不复存在,刑卒们兴奋手舞足蹈。
上山容易下山难,翻越达坂意味着上多高就要下多深。开始下山了,更艰难的行程也正式开始。达坂南坡冰雪覆盖,在陡峭的山坡上,商队踩踏出的驮道正好成了驻雪之地,变成了冰道。但女国的国兵、牦牛与乌孙战马却稳稳地走在冰上,令人叫绝。
身怀绝技的刑卒们只能相互搀扶着,踩着牦牛与战马踏出的痕迹,一步步向下挪动,时而会看到路边砾石上残留的堆堆白骨。下达坂后,汉使团一路在狭窄纵深的山谷中穿行,直到傍晚才在一个积雪深厚,且有落石裹挟的峡谷中扎营。
这是一个冰雪覆盖的山巅河谷,冰面上积雪层层覆盖。这可不是山南的桑株河,濡洄加告诉淳于蓟与蒙榆,“这条河谷,便直达于阗国墨水河(注:即今喀拉喀什河谷)!”
淳于蓟不解,“何不顺河而上,而要绕行皮山州,遭这份罪?”
濡洄加道,“将军有所不知,如顺此河道走,曲折回旋,将在山中众雪峰间多绕行近千里……”
“便多行千里,也比险些让吾等丢命要强!”蒙榆怒斥声起,濡洄加吓得赶紧缩到一边去了。
这里的河道两岸高地上光秃秃的,看不到茂密的植被和荆丛,到是有很多毡房、夯土院落中的土屋(注:即今干打垒),无数女国人在此定居。濡洄加道,这些毡房、石块垒起的土屋只是女国的女人与孩子们住的。在河道西边高耸的山壁上有许多洞穴,便是女国的男人们住处。
顺着河道继续下行不久,墨玉河的河道上突然为高大的雪堤所阻。一只雪雕叼着一只岩羊飞到高空,欲将岩羊扔到岩石上摔死。结果,嘭地一声,岩羊恰好落到雪堤上,雪雾弥漫中,岩羊早已深深埋进雪中,瞬间便没了踪影。
刑卒们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切,雪雕飞到雪上,感到莫名其妙,便又怏怏不乐地展翅飞走。
这段雪堤积雪约有数丈深,牦牛都远远避开。汉使团只好又踏上了河边的栈道,走过险段后又沿着墨玉河谷继续下行。黄昏时到达了一块河畔的小草甸(注:即今佩里塔含西),草甸很小,只有几座小毡房,两个大围栏。这里只有二户人家。二个女主人,三个年轻妇人,四五个孩子。
当日汉使团便宿在这个小平地内,营帐与牧民的毡房连在一起。夜晚降临了,男牧民们已经回到不远处的洞穴中睡眠。女人们则收拾一新,静坐酥油灯下,等待心爱的男人来临。
第二天朝食后启程,汉使团又顺河谷走了五六十里,墨玉河开始扭头向东(注:此处即今赛图拉,219国道经过此)。继续顺河谷东行,饷前时分,便到了女国的一个兵站(注:即今三十里营房,边防哨所所在地)。
汉明帝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阴历十一月二十日,汉使团后军小队经历千难万险,终于到达昆仑山巅一个巨大的山巅峡谷内。
大峡谷东西走向,两侧都是高耸入云的雪山,峡谷宽度足有几里宽,墨玉河也顺着峡谷变成了东西走向。河道两侧,长满枯草、棘柳和干枯的矮树,无数牧民依河而居。见到右千骑候濡洄加带着的汉使团,牧民们都躬身行礼,极其友好。
午时,苏毗女族左丞相雪念盐带着一群士卒,前来迎接汉使团。然后,他们顺着大峡谷一路向东,到傍晚时分,右侧的大雪山上出现了一个向南的山巅大峡谷。他们连夜穿越峡谷,到了夜里一更时分,便到了雪山南侧一个巨大的山巅盆地内。
盆地中间还有一座大山,草甸围着大山,足有十几里宽。盆地内点着无数篝火,无数牧民成群结队举着火把,载歌载舞在迎接汉使团。在荒无人烟的昆仑山巅,在盆地内茫茫的雪原之上,突然出现无数的毡房、牦牛、羊群和人群,让汉使团大为震惊。
在欢迎人群的簇拥下,汉使团来到盆地中间的大山下一座巨大的王帐之前,十几支牛角号迎着砭骨的寒风呜呜吹响,苏毗女族的女王在几十名盛装的贵族妇人陪同下,连夜举行盛大的仪式,迎接汉使团的到来。右千骑候濡洄加命人将汉使团的战马和牦牛牵走照料,淳于蓟列好队接受小女王检阅。
小女王三十余岁,比南山侯大七八岁。她头戴王冠,雍容华贵,带着众臣一起走到淳于蓟面前跪下叩首道,“小王苏陶耶奉女王伏吾呐之命,恭迎大汉上国大使莅临苏毗女族!”
与南山侯麾下部族一样,小女王说的话,也有意用的是葱岭一带的于阗国方言,淳于蓟不用费什么劲更能听懂大多数。女王行?首大礼,是因为汉使乃秉乘大汉皇帝旨意使西域,代表的是大汉。小女王是以此大礼,表达女国诚心归附大汉之意啊!
淳于蓟还礼,然后也用于阗方言胡语**地道,“传汉大使班超司马令:允苏毗女国自即日起,为吾大汉蕃国!小女王请起!”
小女王闻言大喜,与众长老、百官一齐行稽首大礼道,“苏毗女国将永远归附大汉,绝不背叛!遥祝大汉皇帝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火炬之下,淳于蓟震惊地看了一眼女王和跪在女王身后的盛装女孩。那是一个豆蔻年华的苏毗少女,与女王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真是一对天骄,两个尤物,美不胜收。
礼毕苏陶耶与众臣一起起身,见淳于蓟一脸惊异状,苏陶耶便巧笑道,“此吾女也,名苏陶律,快来见过副使!”
苏陶律闻言,再一次躬身道,“妾苏陶律见过副使、众将军!”
这一路上已一再领略苏毗习俗的众刑卒,都不加掩饰的欣赏着这一对姊妹花般的胡姬母女。她们深目高鼻,一个戴塔形王冠,一个戴红色尖顶兽皮翻毛毡帽。一对玉人,两个尤物,一个性感无限,一个青春逼人!
苏陶耶一一接过其小女苏陶律端过来的兽头盖骨爵,给淳于蓟、蒙榆和汉使团全体成员一一敬完酒、盐、粢饼,才一起进入帐内,摆全羊国宴为汉使团接风。巨大的王帐内,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主座二案,苏陶耶、苏陶律母女一案,淳于蓟与蒙榆邻案,周令与梁宝麟一案,汉使团后军众刑卒则三人一案,两侧就坐。
而左丞相雪念盐、右大都尉于波汰、右千骑候濡洄加等苏毗官员,则下首就坐相陪,濡洄加额前披散着头发,遮掩着那个醒目的烙印。乐师们奏乐,美丽的苏毗胡伎们已经准备就绪,正待演出歌舞。到底是女族,胡姬美艳异常。主食是烤嫩羊羔,香脆可口。酒是牦牛奶酒,清香诱人。
苏陶耶心里明镜似的,她端起爵道,“昆仑山巅气少憋闷,淳于将军、各位将军辛苦了!苏毗人恭请大使、淳于将军、各位将军满饮此爵,吃饱喝足。今晚,苏毗女族将用奶汤、香料与女人,恭请各位将军温浴安眠,让各位尽快适应昆仑大山!”
这里可是大汉属国,使团是来帮助苏毗人解除危厄的,众人喝了爵中酒,因旅途疲困、腹中长鸣,没人管什么吃相,瞬间便露出了本性。梁宝麟一挥手,众刑卒便放开手段,大口吃肉,大爵喝酒,狼吞虎咽,仿佛一群饿死鬼下凡来,看得苏陶耶母女和众侍酒的胡伎娇笑不已,花枝乱颤。不一会儿,所有人便都酒足肉饱,连打饱呃!
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只到此时,小女王才禀报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