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向很自信,很少有男人能无视她的姿色韵味。但这一回她想错了,发泰每日好酒好菜招待着,她每日盛装等待着、期盼着那个时刻的到来,可汉使班超却再未召见她,更别说临幸她、享用她了。
就在她焦躁期冀的这几天,班超令黎弇率汉使营一千余人驻防于无屠置,既遮断莎车城与尉头城之间的,又策应权鱼驻守盘橐城。而他自己,则与淳于蓟亲率汉使团从无屠置直接进入沙漠,他们一人两马,带足了淡水、食物、草料,顺着商道,开始了惨绝人寰的夏日沙漠急行军。
从墨水河(注:即葱岭河)边的无屠置,到于阗河边的鹫巢要塞,沙漠中横亘着一道东西走向的山峦,延绵百里。由于沙漠风和漫天沙被这条东西向的漫长山峦阻拦,山南与山北完全呈现出不同的特征。山北都是固定的大沙丘,不时能见到一团团锁锁木等零星的沙漠植物。而山南则全部是流沙,是一片死亡之海,凶险万分,毫无命迹象。
正是一年之中天气最炎热的季节,最恐怖的是大沙漠上的白天和黑夜。
白天赤日炎炎,无边无际的流沙如烤红的铜釜一般,几乎能烫熟人脚和马足,流动、跳跃、飘荡着的白色光晕令人头晕目眩。汉使团艰难行军数日,他们脱去甲服,每个人当着身子只穿着发泰组织缝制的白麻布罩袍,头上戴着麦秸斗笠,一刻不停地走着。
晚上,先是酷热难耐,可到了后夜时,又突然如入寒冬,寒冷砭骨!
每天寒暑交错,都是一个死轮回,让人不如死。他们便是在这命绝地行军,绕过皮山城绿洲,第四日便宿营在皮水畔,所有人迅速补充淡水。夜时分,吴英、锦娘率昆仑屯也赶到了这里,与汉使团合兵一处。
原来,汉使团自无屠置进入沙漠时,在皮山州西皮水畔的吴英与锦娘也率领昆仑屯拔营进入沙漠,他们顺着皮水(注:即皮山河,东汉以前曾直达皮山城)向正北方向行进。他们在沙漠上走了整整数日,同样在烈日下经历了惨绝人寰的夏季沙漠行军。
第二日凌晨,汉使团便率昆仑屯启程,顺着红白山一路向东。从无屠置出发时,兵曹吴彦便做了充分的准备,他们带了足够的草料、食物和淡水。但进入沙漠数日后,还是寸步难行。幸好吴英等人活在西域,深了沙漠习性,他们带了更多的淡水,从而解了汉使团的急。
昆仑屯是一支新军,未经历过严酷的战争考验,班超有心想让他们经历炎热沙漠这一死亡之海的洗礼。每天白天,他命所有人脱去甲胄、胡衣、襦衣,浑身上下只穿着白色的罩袍,头上也扎上白色的围巾。白天所有人只能小步快行,不准策马奔跑。
最苦的是吴英、锦娘和她们的十二名女卫卒,在这命绝地她们比男人具有更强悍的耐力。这些女卒显然早有准备,她们贴身穿着绸襦绸裤,外面再罩上白色绸袍,头戴帷帽。如此艰苦的行军,她们无一丝疲态,更不需要胡焰、肖初月等人眷顾。
每天天黑后,则扎营休息。夜里气温骤降,到后夜便极其寒冷,所有人都穿上厚胡衣、裹着毡毯御寒,并喂足马料、骆驼料和淡水,早早出行。遇到大沙暴时,便用白纱绢包裹人和战马、骆驼的脑袋。整整一千余人,两千余匹战马,二百多头骆驼,又是整整数天惨烈沙漠行军,无一人一驼一马损失。
到于阗河边时恰是后夜,天上乌云笼罩,大地暗淡无光,山巅上的鹫巢戍堡未发现从沙漠中有一支军队正在接近鹫巢。淳于蓟带领金屯手下一百余健卒悄然摸掉了当值士卒,驻守鹫巢的一百余龟兹士卒未加防范,在睡梦中便被淳于蓟摸了营。淳于蓟未损一兵一卒,将山巅戍堡和山下大营内毫无防范的龟兹士卒尽数斩杀。
班超率昆仑屯进入鹫巢,士卒、马匹、骆驼均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并饱食了一顿,便在两山之间的大营内安顿下来。
鹫巢已下,胡焰和肖初月心事便也多了。昆仑屯歇息后,二人心痒难耐,鬼鬼祟祟地摸进昆仑屯大营,吴英、锦娘帐前女卒们见是主父来了,自然不敢阻挡。可摸进帐内,两人却不约而同地被一顿鞭子给抽了出来。二人在女卒们咯咯咯的善意笑声中灰头土脸地逃离昆仑屯营地,自然又被周令等将奚落了一顿。
第二天黎明,昆仑屯早早便朝食完毕,班超率大队人马越过鹫巢加速北上。
过去十余日,他们只能在炎热如火的沙漠上牵着战马一步一步地走。现在不一样了,虽然天依然炎热,但顺着河畔商道,可以骑上战马缓速奔跑,速度快多了。沿途驿置尽为龟兹人驻守,淳于蓟带金屯小队着胡服先行,一一将其清理干净。
此时的于阗绿洲上,石亀率领二万余北匈奴、龟兹、焉耆联军,正在墨玉河与白玉河相交处的戈壁上扎营,与大汉于阗都尉林曾和于阗国大都尉休莫广鵛的大军相持着。双方已经连续近二十日相拒,打了六阵,互有胜负。于阗亡三将,匈奴人亡两将,伤一将,混战中于阗国兵伤亡一千三百余人,石亀也损失七百余人,便暂时相持开了。
林曾长期驻守玉门关、阳关,沙漠作战经验丰富,他已经从班超驰报来的命令中看出了名堂。以班超之智,怎么可能两面消极迎战?班超要亲自驻守无屠置,而且还要莎车国国王至无屠置见他。匈奴人、龟兹人看不出名堂,林曾一看命令便知其中名堂。
他在心里暗笑,呼衍獗和石亀虽然是北地名将,手握近十万雄兵,焉渑夫人手下斥侯也无所不能,令西域诸国闻风丧胆,可是他们这回的对手是班超。窦固大军已经在凉州大营集结,北征在即,这场大战对呼衍獗、石亀而言是能赢不能输的决战,怕是要吃大苦头了!
其实,这一公开的命令不过是为遮人耳目。只过了不到两天,权鱼派出的可靠信使便将真正的命令送到林曾手中。林曾看后焚掉羊皮信,不禁会心而笑,感叹不已,“班仲升啊班仲升,如此奇思妙想,也只有汝想得出!”
这些绝密军机于阗国君臣并不知道,不是班超不相信国王广德和于阗国的将领们,而是此时于阗国内仍有大量焉渑手下的斥侯。因此,休莫广鵛大都尉见林曾一点不急,竟然与石亀打起了阵地战,心里便一下子没底了。
他多次斗胆进言,“都尉,石亀勇悍,匈奴、龟兹、焉耆兵均是东征西讨之百战锐卒。于阗、鄯善兵虽二万余人,可不过是拿起兵械之农夫、牧民,与石亀两万劲旅打阵战,定然非石亀对手啊。去年汉使在于阗与石亀两战,均以谋略取胜,从未正面对拚”
但林曾不为所动,竟然主动派人向石亀下了战书。见休莫广鵛诧异,林曾又笑着搪塞道,“大都尉,吾为主将,汝既为副将便不得迟疑,须将石亀挡在绿洲之外。汝放心,仅再需几天,吾料汉使团必至!”
“这如何可能,呼衍獗亲率大军西击赤河城,汉使团果会不顾疏勒国安危而奔袭千里来吾于阗国?”休莫广鵛虽然心里没底,但见林曾言之凿凿,也不敢不信。想想也是,自汉使下于阗起,已历两次死大战,每一次都是在绝境之下以出人意料之策战胜对手的!
与于阗国将帅们不同的是,石亀接到焉渑夫人的驿报后却是欣喜若狂。汉使团的部署果然原封不动地传到了焉渑夫人的手中,呼衍獗对此深信不移。班超已被吸引至无屠置,想兼顾疏勒与于阗。疏勒国盘橐城已经空虚,呼衍都尉隐藏于姑墨国南城的三万雄兵必大显神威,此刻或已下盘橐城!
汉明帝永平十七年(公元4年)阴历七月二十三日,是班超与林曾提前约定好的日子,也是林曾与石亀下战书约定的开战之日。
林曾一大早便令于阗、鄯善国联军饱食后,在沙漠上列开了大阵。石亀见于阗、鄯善兵尽出,便也驱兵出营列阵。于是,太阳刚露头,两军便又在戈壁和沙漠上摆开了阵势,双方战旗遮天蔽日,两边的士卒均漫山遍野,用箭射住对方阵脚,列阵完毕。
于阗、鄯善联军终于摁捺不住了,已经急于求战,这让石亀渐渐看到了胜机。他仰天长啸,“班超,大汉名将班超,汝固勇悍,可汝麾下将不过如此,汝——完——也——”
班超不在于阗中,石亀此时最怕于阗人、鄯善人退入坚固的西城打起防御战。而沙漠野战,试问在西域有谁会是龟兹、焉耆铁骑对手?他有十足的把握能击破大汉阳关守将林曾统率的于阗、鄯善国兵。
他站立在位于沙丘上的大旆下,汗水把甲服下的轻禅衣粘在身上十分难受。他摸摸自己左肩上的伤疤,擦一把粗脖梗上流淌的汗水,瞬间感觉豪情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