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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绝域孤城(1 / 1)

很多长矛轰然巨响后深深地扎进城墙中,有的带着令人心悸的呼啸声远远飞过城头,扎入东面山涧对面崖上。

汉军躲藏在女墙后面,躲避着敌巨弩轰击。只到密密麻麻的北匈奴士卒到了城下不足百步远时,城头的巨弩这才开始大发神威。

“各弩瞄准,预备——放!”

石修一声令下,士卒们手举击发木榔头狠狠敲向扳机,二十几具巨弩在嘣嘣的弦音声中,如短矛一般的巨大箭矢居高临下、飕飕飞向敌丛,将一串串陷城士卒钉成一串,再扎到地上。攻城队列血肉被犁开,哀嚎惨鸣,死伤惨重。第一波进攻,士卒未接近城池边上,便已经被巨弩屠杀得不成队形,迅速溃败下去。死亡是幸事,那些毒箭射伤仍在挣扎的士卒更惨,他们躺在草地上翻滚哀嚎,其状不忍卒睹。

左鹿蠡王大怒,他连续斩杀数名百骑长,才制止住溃逃。各营只好整肃结队,在隆隆的战鼓声中以密集的队形一拥而上,不计伤亡登城。前面的被射杀,后面的踩着同伴的尸体,抬着简易云梯嗷嗷呐喊着冲到城下,开始不顾一切地登城。

耿恭站立在谯楼上,见十几架云梯搭上城头,北匈奴士卒不顾伤亡的同伴,正顽命登城。而城下敌骑弩兵来回疾驰,用密集的矢石压制城头汉军,给汉军造成巨大伤亡。战斗进入白热化,敌麇集城下,耿恭抓住战机下令,“火攻!”

张封、蒋逍等将指挥士卒抬过滚油浇下,云梯上的士卒被滚油烫伤一串一串,落地翻滚哀号惨叫,其状惨绝。醪啸、成郇、初石等人则将浸过兽膏的棉毡、苇捆点着扔下,浓烟中城下火起,十几架云梯被一起点着,伴着一片绝望的惨嗥声,很快便燃起熊熊大火。

无数伤卒在烈火中蠕动、挣扎着、惨鸣着,与无数逃跑不及的士卒被烧成了大火球。

黑色的浓烟弥漫到城头上,遮天蔽日,呛得藏身女墙后的汉军士卒睁不开眼。第一波登城被击破,北匈奴各营整肃人马,一队队士卒们抬着简易云梯,在城头弩箭射程之外列队,新一波攻击即将展开,城下浓烟烈火中的惨景令他们无不丧胆。

就在此时,城内的抛车又开始发威,呼啸声中将无数石头掷向城外敌丛中,弥漫的销烟中,麇集一起的各营人仰马翻,死伤惨重。由于地形受限,施展不开,很多骑弩兵躲闪不及,连人带马被砸成肉泥。蛮攻坚城不行,这惨烈的一幕令左鹿蠡王有心停止攻城,但望一眼身旁面色铁青的老单于,只得下令连续发起一波波攻击。

于是,惨烈的攻城战整整持续了一天一夜,打到第二天傍晚时分,左鹿蠡王在疏勒城下扔下了近千具尸体,却一无所获,士卒无一登城。看着硝烟弥漫、高高矗立在山梁上的巍峨坚城,蒲奴单于不得不怏怏下令停止攻城。

大战方歇,此时的疏勒城下已经成了人间地狱。

血顺着坡地流进山涧,让地面和涧水都被染成了红色。北匈奴损兵折将,汉军也付出了巨大伤亡,四十余人被敌骑弩兵在城下射杀,数十人负伤。燮神仙在官署中开了救护站,重伤者迅速得到手术,轻伤员简单包扎后,则继续返回城头战斗。

最惨烈的是士卒吉浩,巨弩发射的长矛从耳边飞过,巨大的冲击力和惯性,将他的整个右耳朵给生生擦去。血止不住便有丧命的危险,燮神仙不得不将短刀烧红,生生地给烫住止血。等一阵滋滋的青烟飘散后,吉浩半边脸已经成了黑色,人也昏死了过去。

喧嚣的战场终于沉寂下来,单于未在白天继续进攻。

相持的几天,汉军将被巨弩损坏的城头一一修补完毕。这天夜里二更,耿恭突然被城头的牛角号音惊醒。这是夜晚警戒的汉军士卒发出的警报,匈奴人又在夜里准备攻城了。汉军迅速登城防守,司马石修见耿恭奔上城头便禀报道,“虏营中骤然骚乱,恐会夜中陷城!”

石修的判断很准确,他刚禀报完,进攻便开始了。

只见无数士卒推着云梯,在巨弩的掩护下,正不顾死活地向城池冲来。张封指挥十几架抛车疯狂轰击,将无数石块轰击到敌陷城队列中。人群如此密集,每一块石头都会砸死砸伤数人。而谯楼、箭楼、角楼和城头垛口后的汉军士卒,则箭无虚发,射杀无数。

戕罅是神射手,他与李枫的战位在西北角的箭楼上。戕罅箭无虚发,已经射杀十一人,无一脱空。而李枫仅射杀六人,他不服地谩骂道,“狗日的,屠夫!”

“吾曾经是庖丁,杀人如杀猪,就是要冷血无心……”戕罅话未说完,突然一脚将李枫与萧木踹倒在地。只听“轰”地一声巨响,一支巨弩射出的长矛从箭孔轰然扎入,深深插入对面的墙壁上。

“天哪!”箭楼内数人都大惊。如果不是戕罅反应快,如果不是巨型弩箭受到射击孔墙壁碰撞略微改变了方向,李枫这回定然就交待了。

此时,在骑弩兵们掩护下冲到城下的北匈奴士卒,一边举着大盾护体,一边顺着简易云梯鱼贯而上。汉军士卒或奋不顾身地掀翻云梯,或用弩箭、滚木、擂石将敌压了下去。

此次夜战,在城上城下敌惨叫、哀嚎声中整整进行了大半夜,敌曾数度突上城头,但左鹿蠡王又丢下了数百具尸体,打到下半夜天将明时,不得不狼狈退去。

不计伤亡的强行登城,半个月连续不间断的攻城,左鹿蠡王部死伤惨重,损失了千五百余人,城下尸体已经堆积如山。蒲奴单于与左鹿蠡王再不敢这样打了,他们无奈地下令停止攻城。

北匈奴流行野葬,只有各部贵人以上才有资格习汉俗实行土葬。初秋时节,山梁上气温还较高,大量尸体堆积城下,腐烂发臭呛得人无法在城头立足。敌我暂且休兵,耿恭不得不派士卒到城外点火焚烧掉敌尸。

汉军焚烧敌尸的浓烟大团大团飘过左鹿蠡王营地上空,令左鹿蠡王各营士卒魂丧心悸,没有人还有信心攻城,士气低落到极点。

这场惨绝人寰的攻城战,蒲奴单于从头至尾看在眼里。他没有斥责左鹿蠡王,他打了一辈子仗,此时也是一筹莫展。不过一小股数百汉军,不过一座小小的崖顶城堡,汉人却再一次给了他强烈的震撼!

上一次是在前年的金微山下,当时,能征惯战的呼衍王万余铁骑被汉军假司马班超的千余人击破后,仅率领数百人马竟然被班超数十骑追杀数百里。呼衍王仓皇奔逃,无处躲藏,一路损兵折将,就在单于的眼皮子底下差一点儿成了俘虏!

班超,耿恭,刘庄、窦固麾下到底还有多少噬血悍将?!

他站在山岭上,望着巍峨的疏勒城和连绵起伏的山峦,苦苦思索良策!

疏勒城紧靠山涧,位于坡岭之上,山涧是唯一的汲水通道。汉军在弩兵掩护下,昼夜不断地至涧内取水,匈奴弓兵则在涧东面以箭矢相阻,双方互有死伤。单于看着这一切,忽然计上心来,“分兵截断涧流,城中无水,吾看汉蛮还如何逞勇!”

左鹿蠡王心领神会,他迅速命人到疏勒城东边山涧河道①的上游,筑起围堰,堵塞河道,将汉军的水源给生生切断了。

涧内断流了,耿恭站在城头看着这一切,一阵阵心惊。北匈奴有能人,这一招够毒的。他对司马石修道,“传太轼、段刚,掘井!”

太轼是工匠,匠作之事,无所不能,他很快跑来了。耿恭看着他,忧心忡忡地道,“匈奴人已断涧流,城内能否掘井?”

太轼遥望着北方高耸入云的延绵雪山,又扭头向四周山梁上看了看,最后肯定地道,“校尉,雪山融水无穷无尽。大地之下,孕涵无数水道。单于想截涧断水涸城怕是做不到,末将以为城内定能掘井!”

耿恭大喜道,“好,给汝五十人,择地掘井!”

“末将遵令!”

太轼领命跑下城去,集合人马,准备掘井。他先在城内四处转了几圈,先在马厩旁边选定了一个地方。想一想,又称到城内最低洼处画了一个圆圈,士卒们便开始挖土掘井。

段刚是兵曹,耿恭问道,“城中水能支持多久?”

“禀报校尉,人、马共用可持五天。如人马少饮,则可持十天。”

“好。水由汝来分配,人、马略少饮,最少需要支持十五天!”

“末将明白!”

接下来的二十余天,两军象有了默契一般,左鹿蠡王不再攻城,只是在山涧与山下山口扎营,将城堡紧紧围住。而城内的汉军则架起辘轳,昼夜不停、不顾一切地掘土掏土掘井。一丈两丈三丈,到了三丈深,竟然还见不到水,连耿恭都沉不住气了。

“是否换个地方再掘?”

“不不不!”太轼却胸有成竹,坚信他相中的地方一定有水,“校尉勿急,水脉有深浅,此处土层不透水,是打井极好地方。越难掘得,一旦通了,必得大水!”

太轼说得决绝,耿恭相信自己部下,但士卒们将信将疑,似懂非懂,只得继续深掘。

北匈奴人狂攻逾月,突然停止攻击,躲藏在天山深处草甸内的王夫人有了一丝恐惧感。匈奴攻城期间,她几次登上山巅,看到胡儿损兵折将,心里舒服极了。此时,北匈奴突然不攻了,她急命昷枂派人探听消息,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

士卒很快回报说,单于命人断涧,截断了城中水源。

王夫人急了,这可怎么好?忽然想起昷枂曾信誓旦旦地说过,疏勒城中掘井可得水,便又放下心来。她又命士卒好好放牧牛羊,她清楚,耿恭将牛羊这么多藏匿在这里,是为了关键时刻顶大用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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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即今奇台县半截沟乡麻沟河。《后汉书·耿恭传》记载“恭以为傍涧水可固”,《后汉纪·孝明帝纪》记载“恭以疏勒傍有水”(《东观汉记·耿恭传》和《资治通鉴》都有相同记载),故选择疏勒城为固守地点。一个“傍”字,说明疏勒城应在涧水旁边,且取水方便,同时名将耿恭定然会想到敌断流后的城中吃水问题。笔者曾两度实地考察过石城子汉城遗址,以为耿恭疏勒城即是今“石城子”遗址可能性应该最大,可信度最高,且汉时涧崖应该比现在要高出许多,河中水量也应比现在要大许多。从2014年至2016年,新疆考古所和中国社科院考古所的考古挖掘也证明,半截沟石城子汉城遗址即是耿恭坚守的疏勒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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