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惊鸿万里,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大汉从不亏待有功于国的忠臣良将,安得已为大汉捐躯,车师后国新王已降北匈奴,韩珏带着小王子、小公主被囚于北匈奴腹地,汝班超身为先皇钦定的大汉使节,身为汉军在西域的最高将领,看汝能袖手旁观?!
至于是不是抗诏不归或缓归,那是你自己的事,他们什么也没说。
班超心里略感敢气恼,他将窦固、耿秉的密函递与吴英,吴英诧异地接过白缣,与锦娘一起看起来。
信未阅完,两员女将便双肩颤动、泪如泉涌,手捂着嘴无声抽泣起来。这楚楚可怜状令众将大感讶异,华涂将信扯过看了,众将也都一一传看时,华涂已高声请命,“大使,本将愿率队潜入漠北接回韩珏!”
蒙榆更是怒发冲冠,“大使,此事不能不管!末将愿率一支驼队即刻北上,定接回韩大侠之女!”
“本将愿往!”“末将愿往!”众将群情激愤,齐声请战。
吴英抹掉眼泪,抱拳向众将一鞠躬,“末将代家姊谢众将垂爱!”又转身向班超、淳于蓟躬身道,“大使、副使,家姊被囚漠北受刑,令末将痛不欲生。末将愿率一支驼队进入漠北,救出家姊及小侄,恳请大使、副使恩准!”
姜总是老的辣,此言不虚,这就是窦固和耿秉的厉害!
“走”还是“不走”没人再关注,解决“救”和“如何救”的难题已经摆在众将面前。而且他班超还必须救出王珏,否则便失却了大汉数百年来的信义,你还如何向你的两员爱将吴太公、锦太公交待?又如何向众将交待?又如何向天上的韩融将军、左车师傅、窦融老大人交待?!
班超心里苦笑、哀鸣,孟孙叔啊孟孙叔,吾班超左右蹦达再凶,总是跳不出您老人家的手掌心!
他示意众将坐下,然后对吴英、锦娘抚慰道,“安得、韩珏功在朝廷,韩珏已为窦都尉义女,本使岂能漠视?汉使府经略西域,亦需要令姊协助,小王子更是车师后国国脉。请汉侯放心,此事需细密运筹,使团定救令姊出苦海!”
但他眼珠一转,接着又说出一句叫朝廷听来“忠心耿耿”、却又模棱两可的话儿来,马上又将“火”挑起了,甚至是故意挑“火”,“汉使团遵帝令东归是本份,只是即便东归,吾班某人如救不出韩珏,还有何面目归大汉?还有何脸面称汉人?!”
“司马,既轻言归国,还如何救韩珏?”
班超说得掷地有声,可蒙榆听来却不买账。他悲怆地高声对呛道,“吾等追随大使,难道便是要做失信于天下之人么?!”
“司马——”“司马……”众将齐声进谏,但班超、淳于蓟不为所动。
蒙榆面向班超,泪流满面,悲痛欲绝。他面向班超大案庄重跪下,并再度当面说出下面一番狠话:
“末将流落沙海为匪多年,深为天下人鄙视之。幸得司马随都尉征白山,榆有幸得追随鞍前马后,只想痛痛快快击胡虏,清清白白做汉人。今上令使团归国,司马分明心意已决,是听凭西域陷北匈奴也。既如此,末将愿离开使团,重招旧部,必坚守疏勒国,至死不渝!”
蒙榆公然抗命,这可是死罪。他话说完,中军大帐内迅速如死一般沉寂,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儿!
令班超、淳于蓟伤心的是,田虑、华涂、梁宝麟和汉使团众将、以大都尉黎弇为首的疏勒军众将,都一齐跪到蒙榆身后。肖初月和吴英、锦娘两员女将犹豫一下,先不舍地看了一眼班超、淳于蓟、胡焰,也默默地跪下。
小姑、寡妇本来坐在班超大案两侧,此时也惊讶得站了起来,尾巴左右摇晃了几下,先看了一眼班超、淳于蓟,犹豫了一顿,然后竟然慢慢走到蒙榆身边,一左一右在两侧坐下。四只亮晶晶的眸子,则直视着班超。
那意思分明是,要遵诏东归,汝三人自己归罢,吾只能留下!
帐门前的班秉、班驺二将见状,也犹犹豫豫地蹭了进来,正要跪下,淳于蓟怒视其一眼,二将这才吓得退到帐门前,心有不甘地规规矩矩立着。
胡焰气得浑身哆嗦,手指着蒙榆斥责道,“胡闹,寒木兄,难道汝想造反?!”
淳于蓟则暴怒而起,他回身从帐壁上取下班超的马鞭,“啪啪啪”给了蒙榆兜头一顿鞭子。但蒙榆昂首跪着,听凭鞭挞,目光决绝,无一丝退让余地!
班超挥手制止住了施暴的淳于蓟,他面色铁青,对跪了一地的众将下了禁令,“蒙榆带头起哄,蛊惑生乱,着罚军棍二十。都出去吧,所有人无令不得进入中军大帐!”
众将退出帐外,连小姑、寡妇也被胡焰赶了出来。这两个小混蛋竟然一步不离地跟着蒙榆,气得胡焰无奈摇首。
外面行刑的声音“啪啪啪”地响了起来,只不过只是军棍拍击皮肉的清脆之声,执法曹分明在故意放水。也是,中军执法曹胆子再大,如何敢真的对蒙大侠动刑?
班超整理了一下被蒙榆和众将打乱的思绪,迅速令胡焰紧急派遣斥侯潜进北道各国,激活潜伏斥侯,摸清韩珏准确信息!
车师后国地当北匈奴与西域之间,是汉匈两国大战中两方必争的军事要地。韩珏作为河西大将之后,小王子便是未来的国王,仅仅这两条,便让班超不得不出重手!
十几日后,胡焰收到了潜伏在北道各国斥侯递回的准确信息,便迅速进帐禀报道,“联军已经撤向龟兹国,各国兵已经归国,呼衍獗象是真的罢兵了,这简直难以理喻。既如此,又何故相持年余,耗费钱粮无数将众国拖穷……”
班超对此不感兴趣,他此时他更需要的是韩珏的准确消息。
胡焰又禀道,“窦都尉与征西大将军所言是实,韩珏确实被囚禁于漠北龙城(注:北匈奴龙庭所在地,故址在今蒙古国乌兰巴托市西)以北。汉使,本将以为,应启用枯且罕!”
“如此乱局,也只有这个大胖子出力了——”班超赞同胡焰进言,迅速派出可靠信使,给枯且罕送去指令,“速查车师后国王妃王珏去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此时班超的斥侯枯且罕为南呼衍部的屯田使,正在车师前国组织屯田。韩珏是胡焰的大姨子,胡焰闻令一丝不敢耽搁,当夜便派出了高级斥侯为信使,急趋车师前国!
汉使团即将撤回汉朝的消息已不胫而走,这几天,赤河城疏勒军大营后面的各部族国民不时送来牛羊与山珍。各村寨间的孩童们则开始传唱童谣:“汉使走疏勒亡,龟兹人当国王;女作婢来男当奴,赤河水呀比血红……”
童谣快速传播,南道各国民心动荡,各部族吏民惶恐不安!
赤河城大营内,南道各国,疏勒国各州都派出人来探听消息。疏勒王忠也从盘橐城专程跑来了,他战战兢兢地面见班超。见班超神色如常,绝口不提归与不归,一颗心便更加高悬着!
“汉使走疏勒亡,龟兹人当国王;小女作婢来男当奴,赤河水呀比血红……”
这些天营内童谣声四起,哀声恸天。疏勒军军心已已溃,将领士卒人人如丧考妣,愁容满面,仿佛大祸降临。他们唱着童谣,流着眼泪,希望能感化汉使,不要抛弃疏勒国吏民!
仿佛是受到传染一般,由已经受到过处罚的蒙榆挑头,汉使团众刑卒、众将一齐站在班超的帐外,也一齐哼起了歌。慢慢的由哼变唱,疏勒军将领们也跟着哼唱,最后疏勒军的将士们全都唱起来,变成了歌的海洋:
“孤军战天山,噫!绝杀疏榆谷,噫!执矟朝天啸,噫!虏血染征衣,噫!马革裹尸还,噫……”
歌声雄壮、幽远,气势磅礴,震天铄地!
帐内的沙盘上,班超、淳于蓟、胡焰眼食热泪,那林海雪原,那肆虐的暴风雪,周福、权黍一等十数名英灵,别部五百余名阵亡将士,为救他班超而亡的小奴与胭脂,一幕幕仿佛又在眼前,他们都跟着吟唱起来!
“司马——”胡焰于心不忍,谏道,“干脆通报众将,吾怕疏勒军众将会做出傻事……”
“哼——”淳于蓟却摇了摇头,厉声怒斥胡焰道,“所谓慈不掌兵,陈灰心又软了,瞒天过海,查出内奸,事关重大,汝欲儿戏哉!”
傍晚时分,南方的官道上,一个小黑点由小变大,沙尘中一队车马正由远而近,疾驰而来。滚滚沙尘下那威武整肃的行军阵容,那一片赤色的战旗,除了汉使团,便只有护商队!
“夫人来了!”“夫人来了!”队伍离大营还老远,疏勒军、汉使团众将、士卒们便奔走相告,仿佛救星来了一般。蒙榆大喜,急忙派出中军军侯华涂率领刑卒们远迎。
或许也是听到了不好的消息,果真是代商尉纪蒿从无屠城风尘仆仆地赶来东北疏勒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