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雕焦躁不安,在雪洞内走来走去,嗓子眼中不时咕咕咕地低喘发出警报声。权耜不解,“将军,难道北风在峡谷内发现了什么?”
刑卒杨轩梳理着北风的羽毛,安抚一下它,它才安静下来。
淳于蓟对权耜叹息一声道,“昔日吾与张望在伊吾庐城错臂而过,此贼言吾曰:‘他日二战葱岭之西,雪峰之巅,定与将军同歌雪山之巅,便是汝绝命之时!’此时不过一战,还有二战之时。张贼已落冰川,深不见底,如彼命不该绝,便是宿命,吾便静待与其二战罢!”
葱岭匪患已然肃清,淳于蓟令权耜带猎豹营五卒循原路找到护商队屯长五骞的人马,并一起返回伊姆岭休整,而他自己则带着众将返回山下。
回到客栈,只见徐乾在厩内带着仆人在料理战马,小姑、寡妇在院中警戒,吴彦却躺在室内暖炕上大白天在打盹。刘奕仁见状,“啪”地一声,一鞭子就上去了。“狗日的……”吴彦以为是徐乾捣乱,从炕上蹦起正要大骂,却见是众将回来了,赶紧心虚地换上笑脸。
田虑冷眼看了他一眼,看得吴彦白净的胖脸上骤然变色、魂飞魄散。吴彦与周令一样,家花没有野花香,素有好嫖恶习,尝遍天下美姬却越发欲壑难填,在众人眼里形象便低贱了些。这几天客栈把他们二人供着,客栈养着的那些胡姬他自然会一个个挨个享受。
小队晌食后准备启程了,吴彦到柜上算账,可掌柜却该死不要钱了。不仅如此,商队启程离开客栈时,周围几个部族的长老们都来了,黑压压一片,大家与客栈的掌柜一起赠送宝贵的青金石墨玉,并跪送“汉使”!
原来,小队在山上截杀张望的时间内,消息已经传遍破陀水沿线各部族。白稚部族串通北匈奴人截断商道,把汉使激怒了,便亲自带兵上雪山剿匪。还血洗了醪醴谷小镇,火焚了酋长白稚的老营窖醢坊、军营与粮秣营,绞杀了白稚及二十七长老,斩杀国兵数百人。弱肉强食的时代,现在周边各部族已经闻风而动,准备剿杀、吞并白稚部族!
而醪醴谷小镇出事的那天晚上,这支小商队集体外出,整整一夜方归,现在又北上大雪山,自然是上山剿匪去了。“商贾”身份高贵、气度不凡,戴着珍贵的汉地织锦护膊,两条神犬一只神雕,仙云笼罩河谷,周边部族所有的狗集体噤声,这不是汉使来了还能是谁?
这弄得淳于蓟很郁闷,狗日的,老子只是副使好不好?他自然没有收下他们的礼物,但汉使威名在大月氏国如雷贯耳,令他对出使却又多了一份信心!
小队绕过破陀水,穿越鱼肠道(注:即今开伯尔山口),原准备直出弗楼沙城(注:即今巴勒斯坦国白沙瓦市),可刚走出山口,大月氏国右国相茯鞥、击大夏候毵氐便已经在此等候。
眼前的景象令茯鞥、毵氐震惊不已,他们迎接的不大象是个大国使节!
淳于蓟与田虑的战马鞍前高坐着巨大的黑色军犬,那军犬目光冷漠,虎虎生威,只是斜睨了珍贵的他们一眼,便变得懒洋洋的。天上,一只巨大的雪雕在白云间盘旋,一将打了一个唿哨,大雕从天而降,准确地落在他的护膊上,那大雕晶莹的双目散发着道道寒光,目空一切。
双方寒喧毕,淳于蓟率小队在茯鞥、毵氐的陪同下,进入弗楼沙城气势恢宏的冬宫。
弗楼沙城是一座佛城,放眼所及,城内城外寺院林立,香火鼎盛,随处可见穿着褐色僧衣的僧侣。这座城市气候比高附城要好,冬暖夏凉,因此建有冬宫和夏宫,是大月氏国王族消夏避暑的胜地。国王阎膏珍来弗楼沙期间,一直住在夏宫,与冬宫楼宇相望,相隔不过三四里远。
当天晚上,大月氏王阎膏珍、辅王麦格斯、副王布谢率众贵族来到冬宫,既举国礼、又颇带江湖风情,为汉使团副使、汉朝第一游侠、大汉墨者淳于蓟接风。
此时的麦格斯大为恐慌,里外不是人,他知道自己的祸真他妈闯大了。汉人快意恩仇,大汉副使淳于蓟这一路就没停杀人泄愤,这个无法无天的汉人墨者分明是被逼急了,后面还不知能干出什么来,班超这分明是在用铁血手段最严厉地警告他这个大月氏国的实际掌权者!
大月氏国南征未完,麦格斯大军一直被吸引在北天竺国,天竺人的大象阵让他吃尽了苦头,一时脱身不得,根本未做好与大汉开战的准备。此时的他别无选择,只能匆匆忙忙赶到弗楼沙城,迎候、示好淳于蓟!
虽然两大帝国这场外交战表面上和风化雨,场面上双方彬彬有礼、中规中矩,很有大国风范,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彼此都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刚从战场上下来,面对忘记祖宗仇恨、纵容北匈奴猖獗为祸的大月氏人,想起蒲犁谷两千余死难吏民,七百多在寒风中被吊死的冤魂,淳于蓟、田虑心中弥漫着怒火,怒其不争但也只能努力克制着。都是场面上事,双方虽唇枪舌箭,你来我往,但淳于蓟自始自终牢记班超“斗而不破”叮嘱,没有当面揭穿麦格斯。
但他毕竟是以公平天下为已任的墨者,当不了外交家、纵横家,那冰冷冷目光后面的森严杀气和警告意味,将他的内心表露无遗。
刚刚继位的国王阎膏珍立足未稳,此时根本无心与汉使团或者大汉为敌。葱岭之上发生的一切,他完全被麦格斯蒙在鼓里,他为不能左右朝政而苦恼,如被人当庭揭了短处一样,这令他更感觉颜面无存。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其实他对辅王麦格斯的愤怒已经难以忍受!
这正是淳于蓟南来弗楼沙城的目的,既要震慑大月氏君臣,令其对大汉畏惧,又要在阎膏珍和麦格斯之间打入楔子,令其生隙。仿佛有如神助,这一临时决定,成为这趟南上葱岭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让淳于蓟自已都被吓了一跳,自己什么时候参误了纵横之术?但他的血腥杀戮,也深深地埋藏下了祸根!
以辅王麦格斯、副王布谢二人为核心的大月氏众将,对淳于蓟的冷漠、傲慢、招摇无不恨之入骨。就在大月氏国君臣的鼻子底下,残忍绞杀白稚以下共二十七长老,也让麦格斯、布谢将怒火深藏在胸。在他们眼中,这是班超汉使团、更是大汉对大月氏国的深深蔑视!
屈辱、恐惧和仇恨的种子已经种下,最终酿成了十余后的一场惨烈大战。此是后话,本书下文再叙。
只到此时,淳于蓟才放飞北风。北风腾空而起,直刺蓝天,它飞越高高的葱岭,将出使大月氏情况通报给在蒲犁谷的商尉纪蒿。而纪蒿则迅速派出驿吏,将情况禀报远在盘橐城的汉大使班超!
淳于蓟出使弗楼沙城后,便取道高附城返回无雷国。或许是想平息一下大月氏国君臣的愤怒,到高附城时,他还专程拜谒、祭奠了大月氏前国王丘就却的陵寝。
乌孙国、大宛国、康居国、条支国、安息国等葱岭西诸国,得知大汉副使在大月氏杀伐决断,剿灭张望和白稚,已都派出使节专程等候在高附城相迎。淳于蓟接见了诸国使节,这些使节都带来了国王的问候,表示背匈向汉,绝不跟匈奴人走。尤其是大宛国、康居国,都敬畏汉朝,愿意听从汉使团节制!
淳于蓟安抚、赏赐了诸国使节,这才顺商道峡谷东进返回伊姆岭城。沿途欣喜地见到,已有多支大商队顶风冒雪过往葱岭!
待他率领田虑、权耜等返回蒲犁谷时,已经是早春二月末。
此时的蒲犁谷已经从浩劫中渐渐缓过气来,蒲犁谷城的扩建也已有了点眉目,商尉纪蒿是在打造一座坚不可摧的石头城。令人惊奇的是,虽然初春二月时葱岭上依然大雪封山,但商道已通,更多的商队又顶风冒雪逶迤而来,纪蒿、昆兰在市尉府盛情迎送着一批一批的商旅过往。
淳于蓟、田虑率前军小队开始休整,他们亲自将霄鹿送回州长衍峎漛身边。夫人竺玉见女儿得逃生天,母女俩抱头痛哭。世子壬蒲已经被张望烤杀,中年丧子,令衍峎漛夫妇哀伤欲绝。壬蒲是衍峎漛独子,壬蒲已亡,由汉使夫人纪蒿做主,汉使团立霄鹿为王世女,可继衍峎漛之位。
权耜正式履新蒲犁谷市尉、蒲犁谷州尉,兼大汉蒲犁谷守将!
在纪蒿、蠕蠕、昆兰的主持下,蒲犁谷市尉府也已经再一次重建。在蒲犁谷休整期间,淳于蓟和田虑及前军众将这才有幸略窥神秘的商尉府一斑!
汉使团商尉府组织极其严密,纪蒿通过一套严格的司会管理系统来管理西域南道各国各市尉府的日常运作,以及汉使府钱粮、赋税和财物的收支以及农牧事务等。汉府府商尉府设府丞一人,由蠕蠕担任。下设司会掾、商道掾、农牧掾、市监掾、传驿掾、关防掾、护商营,严密管理着汉使团财货、商道、农牧、驿传、外交等事宜,因而是汉使团最重要的部门!
商尉纪蒿秉持的信条是,日子是过出来的,钱财是算计出来的。这让淳于蓟、田虑与众将大为迷惑,永远搞不明白纪蒿、权鱼儿等人如何通过商道,为汉使团集聚了滔滔不绝的财货支撑。
最神秘、最核心、最重要的部门,自然是司会掾署。商尉府在府丞之下,设有正、副司会掾(注:即总会计师)二人,而司会掾下又分别设有计史监和会史监两个重要的会计部门。计史监负责计帐,而会史监负责核算,两监各有计官、会官二十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