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炟宠幸璧贵人,愈来愈离不开她。但与璧贵人比较,妤贵人更加落落大方,气度雍荣,八面玲珑,一时成为后宫典范。萱贵人在永安宫产子,现在后宫事都靠妤贵人做主,所幸的是妤贵人极有见识,不仅掖廷令、永巷令归心,大事都来到章德殿东阁殿向妤贵人请示。
后宫一时间井井有条,诸事顺畅,省了太后不少心。但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窦氏、梁氏女受宠,自然就会有人让后宫不太平。
太后居住在北宫外的永安宫内,因此每逢宫内有大事,妤贵人必亲来永安宫禀报,对太后恭顺孝敬,自不待说,对萱贵人也是谦逊有礼,以姊姊相待。
阴历十月二十七日,雒阳夜刮大风,还飘起一场小雪,这天晚间北宫平洪殿院内的北门起了一场小火。掖庭令房儒当夜便查清了,原来是秉灯宫娥楚猗吹灯时恰巧风吹起帷幔被点着了,火虽然被掖廷太监、北宫侍卫及时扑灭,但平洪殿的北门外阙楼下的门亭险些被烧毁。
刘炟继位后,平洪殿正殿一直是申贵人居住,陈美人、李美人带着她们的儿子刘伉、刘全分别住在两个偏殿。汉宫都是木构建筑,因此对火种管束甚严,所谓过火无小事,一般都是按律处死。只是宫人楚猗实在冤枉得很,失火后被掖廷拿住,命运堪虞。
申贵人与世无争,性格本来就弱,楚猗只是她的秉灯侍婢,当天夜火起时她被吓坏了,什么也顾不上了,生怕事牵扯到她身上,因此根本不敢替侍婢说话。而陈美人、李美人本就地位低贱,自然更不敢多嘴,只能紧紧地搂住她们的宝贝儿子,三人眼睁睁地听凭楚猗被掖庭带走,下了掖庭诏狱。不待禀报太后,或就会被狱中那些变态的太监、嬷嬷们活活折磨死。
北宫是帝后、嫔妃和诸皇子所居,也是皇帝署理国事的地方,起火更不是小事。平洪殿内又住着三个嫔妃和小皇子们,此事瞬间令整个汉宫瞩目。因长秋宫无主,申贵人、梁贵人、蕊贵人管不了事,过去管事的萱贵人又在永安宫养胎待产,按后宫制度,掖庭令房儒本应将缘由禀报太后的。
但是太后居离宫永安宫,南北两宫诸事和掖庭、永巷日常诸琐事,自采女窦妤被封贵人后,太后早就撒手不再管了,一应事项都是妤贵人处置。于是房儒第二天朝食后来到章德殿后院内的东阁殿内,将平洪殿失火的事禀报了妤贵人。
御龙池边暖房内有一个菊园,窦氏姊妹进入章德殿后,窦洇好种花草,掖庭便从上林苑搬来几十盆菊花,这些就成了姊妹二人的心爱之物。赏花之余,亲手采撷菊花阴干后,与楚地盐茶拌在一起揉成,是汉宫重要的冬季饮品。此时的暖房内,窦妤正与妹妹窦姻蹲在假山边,对着几盆残菊伤神。
秋已走,菊花残。初冬时节,暖房内那纯洁的白色,绚丽的黄色,无暇的粉色和奔放的紫色,五彩缤纷的菊花,幽香缕缕,此时花已凋零,沁香远去,只落下一地残英。
窦姻蹲在花盆前在抽抽搭搭地抹眼泪,窦妤心里好笑。这死丫头天生懂音律,多愁善感,这秋去冬来她又受不了了。但阿妹在伤心呢,她也装着秀目含珠,温言安慰妹妹,口中轻呤道,“冬天就要来了,花仙子要先归去的。没有菊花凋零,何来迎春怒放?冬既来之,春天便已不远,百花含苞待春时,妹妹何必神伤?”
“姊姊的话固然对,可冬雪严寒逼人,吾就是难受啊!”窦姻伤心欲绝。
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可窦妤嘴上却道,“吾知女弟不忍,便有一诗为香魂送行罢。诗云:御苑延龄客,寒风落几枝?孤芳霜雪隐,岁后是春时……”(注:此诗作者乃班超后人,网友幽葟影所作)
房儒来到时正赶上姊妹二人伤神,他一时进退两难。他虽仅食六百石,但贵为掖庭令,位高权重,一生心血都付注汉宫。中兴以来,因光武帝减损内宫,南北两宫的宫人最少时只有数百人,现在也不过千人。但多少鲜花一样的妙龄女子怀揣绮丽梦想进入汉宫,多数人如这秋菊一样在无休无止的季节轮转中凋零,昭化易逝,只能饮恨出宫嫁人。
此刻看着一对玉人身着大红狐皮暖袍,鸾篦绾髻,珠珥在耳,妹妹分外伤怀,姊姊睿智点拨,房儒不敢打扰,便静立在假山后等待,陪着两位贵人感怀伤晚。
“大人请了!”不想妤贵人已经发现身后的房儒,便丢下哭得稀里哗拉的妹妹,转过身躬身向房儒颔首道。
“老奴打扰贵人了……”房儒尖着嗓子细声细气地说完,便赶紧躬身施礼。
妤贵人秀髻高悬,上坠簪珥钿花,再度颔首还礼,“大人定是有话要说!”
房儒不敢耽搁,便躬身道,“禀报贵人,平洪殿咋失小火事儿,老奴已经查明,系宫人楚猗灭灯时不小心点着窗幔引起。现此女已下诏狱,火虽扑灭,却险酿大祸,按律当赐死……”
“赐死?不小心?既是不小心,何必赐死?”贵人闻言,回首看着假山下在正在颤抖的残花半晌无语。咋夜房儒已经禀报她,但未说要赐死宫人。当时她就要房儒对南北两宫各殿勘查一遍,从严管治火种,妥备缸沙、池水。此时她沉吟一会,才回过头来看着房儒道,“暂勿施刑,先带吾去看看罢!”
平洪殿在章德殿西北,相离不过二百丈远。房儒在前面引路,妤贵人仅带着贴身婢女木蓉,跟着房儒踏雪出了章德殿北苑门,顺着御道穿越高高的掖庭巷道,来到平洪殿大院内。她先去看望了申贵人,两人客套了一番,申贵人战战兢兢,只想脱清自己干系,从此至终未敢往火灾上扯。
她又看望了陈美人、李美人,二女自然也不多话。
妤贵人安慰了申贵人和两个美人后,又来到北门阙外门亭。由于平洪殿北门与北宫的玄武门遥遥相对,因此北门亭虽是一座亭,但也是一座宫殿式的小建筑。北门是平洪殿的后门,平常都是太监、侍婢等下人走的多,北门亭正堂便是从北门来平洪殿的客人等待传唤之所,一般申贵人和两个美人家人进宫,都要在此等候通报。
北门亭一排高大的北窗和室内的窗幔已经被烧坏,室内也一地狼籍,焦糊味仍很呛人,掖庭正在组织匠人、太监整理、抢修。妤贵人来到前,房儒已经令他们暂时都撤了出去。但妤贵人到北门亭看了一圈,心里就渐渐有主张了。
北门亭四面都有七八扇大窗子,窗上覆缣布窗幔。四面墙壁上都有四盏壁灯,晚上点上,深夜时每面墙上要吹灭两盏,天亮时再全部吹灭。楚猗便是平洪殿秉灯宫人,这北门亭开关窗子不归她管,可点灯、吹灯属细活,自然全由她干。
当天夜里北风劲吹,位于北宫最北边的平洪殿自然首当其冲。北门亭窗子太监都已一一关好,但北墙有一面大窗子上透光的双层缣布已经老化,故而被大风生生撕裂,大风吹进室内卷起窗幔,正在灭灯的楚猗措手不及,窗幔一下被点燃。
别忘了宫内窗幔可全都是丝织物,大火瞬间便烧起,楚猗能逃得一死且未被烧伤已纯属万幸,这丫头遇上这场意外真是太冤枉了。况且别人不知的是,楚猗从梯上跌落时,还利落地扯落着火窗幔,否则火烧上去点着木壁、斗拱,北门阁必焚毁不保。
看完北门亭后,妤贵人下令暂时停止修缮。房儒不解,也不敢问。她也一句话不说,一直回到章德殿东苑殿。房儒只好又跟到了章德殿,妤贵人这才面含不悦对房儒道,“大人明知错不在宫人,宫人有轻罪却又有大功,偏要按律枉杀,何哉?勿要为难宫人了,汝放心,吾会先禀太后,后再放人!”
放人?房儒汗毛倒竖。
这可是火灾,宫人犯大错,按律必须处死。平洪殿失火虽是小火,可差点烧毁北亭阁,总得有人出来顶罪,否则他这个掖廷令如何向少府交待?他不过是按程序来禀报一下而已。早知道如此,他就向少府丁鸿大人通禀一声,然后处死宫人将尸首扔到城外荒处完事,上上下下也有了交待。
房儒以前没注意平洪殿这个宫人,这楚猗长得实在不错,冰肌玉肤,面庞细腻如瓷,身长七尺二三寸,亭亭玉立的样儿。下掖廷诏狱后已经受了一次大刑,手脚或都快废了,这要放出来有朝一日被皇帝相中发达了,那还了得?掖庭诏狱一班太监、宫人、嬷嬷岂不都要遭殃,还能有活路么?
可妤贵人说完,再未理会房儒怎么想,便启驾离开章德殿,专门去永安宫禀报太后去了。房儒只能提心吊胆地返回掖庭署,静候消息。这要是往常,处死不听话的宫人再报其畏罪自杀,然后拉到城南郊外的樊濯聚埋了一了百了,这种事掖庭没少干。掖庭、永巷宫人近千,每年死几个人实在是常事。
可妤贵人年虽少,却气度雍容,清晰睿智,待人和气,对下人尤其礼遇。按说妤贵人能进宫,房儒是出了大力的,他敬仰大鸿胪窦固大人,可此时他就是没有胆量杵着妤贵人的意愿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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