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开到路途中一个饭馆门前停了,德仁招呼大家下车进去吃饭,德仁说:咱们就在这儿吃饱,喝好,回到老屋,冰锅冷灶的,一时三刻吃不到饭。
秀兰说:看你说的,都是乡里乡亲的,到谁家还吃不了一顿饭呢。
红梅说:我爸说得对,咱们先吃饱肚子再说。
德仁点了几个荤菜素菜,一盆大米饭,大家吃了个解馋。吃了饭,交了粮票,开了饭钱,秀兰悄悄地告诉德仁:咱们急急忙忙
出门,不知道你带的钱够不够用?
德仁说:你放心,鸳鸯、玉娥还资助了些钱,给爹办后事足够了。
秀兰这才放下心来。汽车翻越两条大沟,终于来到安平村秀兰家门前,汽车一声鸣号,惊动了村民,秀兰、德仁和四个孩子早就戴上了孝帽、孝布,嚎啕大哭起来。村民围了上来,劝慰着,秀兰打开头门,大家一起动手把秀兰爹的尸体抬进院内。石师傅一看这是一件乱事,不便在这里停留,和德仁招呼一声,就要回去,德仁连忙塞给他一些粮票和钱,让他在路途中吃一顿。石师傅不好拒绝,只好收了,他发动汽车开回西安去了。
遇到这样的红白喜事,家族中的人,自然而然地聚集起来开会商量。族长是一个精明能干的中年人,德仁带来几条好烟,塞给族长两条,让他全面安排应酬。族长先安排了几个妇女打扫厨房,又派人去机井拉水。先借了100斤面粉以备急用。再派人去买猪肉、粉条、豆腐、蔬菜,德仁给了钱。族长请来村长,村长安排了几个人去打墓,带上纸烟、茶水。村里有一个看风水的,秀兰领着找到她家土改前的土地,还请来左右土地临近的主人作证,看风水的用罗盘测定了方向,用石灰撒出墓穴的位置,打墓的按照灰线开挖。风水先生翻开黄历念念有词地分析着推算着,终于确定后天上午巳时为出殡的时间。风水先生告诉打墓的:就按照石灰线的长度宽度,挖八尺深,大头的窑洞挖六尺长,二尺高,后天早晨完工。打墓的回答得很干脆:没麻达。秀兰顺便付给了风水先生的报酬。
秀兰回到家里,人们已经把棺材从楼上抬下来,大家一商量,屋里没有多大的地方,秀兰爹的尸体还是入殓为好。于是几个老汉忙碌起来,用麻纸包了许多灰包,铺在棺材底部,再铺上秀兰缝的新褥子,放好枕头,然后把老人的尸体平放在褥子上,盖上新崭崭厚厚的花被子,四周塞上灰包。旁观的妇女悄悄地议论着:一般人给去世的老人缝被褥,都是薄薄的黑的或蓝的,哪有秀兰这样实心实意地缝花被褥?
这时,德仁、秀兰和四个孩子,来到棺材旁边,由德高望重的老者掀开蒙在秀兰爹头部的被单,大家向秀兰爹遗体告别,再看最后一眼。秀兰泪眼汪汪,老者连忙制止说不能哭。于是,蒙好被单,盖上棺盖,钉上铁钉。族长叫来木匠,把白棺材刷上黑漆,然后把棺材摆放在灵堂内。前面放一张供桌,摆放着装有秀兰爹遗像的镜框,等待明天客人祭奠。
厨房里的酸汤面做好了,德仁招呼帮忙的人都来吃饭,给打墓的人把饭送去。吃了饭,族长安排人分别给秀兰、德仁的亲戚去报丧。邻家嫂子抱过来一匹白布,这是秀兰老早织好备用的。几个人一商量,家族、亲戚中,给谁准备孝帽,给谁准备孝衫,按照规矩,把白布扯好。农村人讲实在,也不要请柬之类的麻烦,全部是口头报丧,顺便送去孝帽布、孝衫布。族长正要和德仁商量买麦子搭磨子的事情,自强家的大叔、大妈来了。德仁连忙道歉:大叔大妈,真不好意思,我实在太忙,没顾上去看你二老,请别见怪。自强爹说:你忙你的。我来看看我五哥,哦,棺材已经上盖了,我就朝着我五哥的遗像作个揖吧。五哥,几年不见,我怪想念的,德仁把你接到城里享福,你却没有福气。按说,一个残疾人能活70岁,也够本了。德仁,秀兰,这几年自强忙着修电视,回来的次数也少了,我算了一下,你家的麦子还余300斤,给你爹办丧事也许够用。
秀兰说:那就谢谢大叔大妈了,……可是绝对不能让你们吃亏。
秀兰走过去,拉着大妈的手,看大妈红光满面,悄悄地说:大妈,看样子,你的日子过得很开心。
大妈不好意思的:好,过得还好,多亏了你和德仁帮忙。
于是,族长派人到自强家里,装了300斤麦子,收拾干净,去搭磨子。族长和德仁坐在门房里,族长喝着浓茶,抽着纸烟,咳嗽两声:德仁,你是上门女婿,平日里村上的人,有的瞧不起你,故意整你,我早就看不惯了。现在,你到大城市当了干部,村上的人对你当然另眼看待了。不过,最后这两件事,你还得好好地表现一下。
德仁说:哪两件事?
族长说:咳,你真是个老实疙瘩,一件就是安葬你爹的事,另一件就是给你爹操办三周年哇。
德仁说:哦,这我知道。
族长说:我还得问问你,你爹这事,你是想大办,还是小办?
大办怎么办?小办怎么办?
大办就是待村子,小办就是只待族里的人。
德仁想了想:这种丧事,其实是动用了全村的人,打墓的,抬丧的,圆墓的,都得吃饭,外村的人来行礼,来烧纸,也要请人家吃饭,这种事不想大办也得大办了。
他们正在说话,镇上电影队的人来了,这人德仁在城关中学教书的时候认识,这人说:听说你家办红白喜事,今晚给你放一场电影吧?演一部,送一部,很划算的。
德仁瞅了族长一眼:放吧。……既然要放电影,今晚放一晚,明晚送一晚。
那人哈哈大笑:嘿嘿,张老师真会说话。明晚还是放一部,送一部,而且价格优惠。
德仁握住那人的手:我说笑呢,你们放电影够辛苦的了,我哪能叫你们吃亏?该收多少钱,就给多少钱。
那人说了声好,就和同伴来到村口,选了一家后背墙,挂起幕布,在一棵树上架上大喇叭,吼起秦腔,临近的村子全都听见了,人们纷纷相约:今晚到安平村看电影去!
红梅、红玉领着逢玉、怀玉,把上房打扫干净,在两个炕洞里点着麦草烘烘潮气,借了邻家两个被单,晚上就可以凑合睡觉了。
人来人往,吵吵闹闹,两部电影演到半夜,等到款待演电影的吃了,德仁才去休息,秀兰和孩子们早就睡熟了……
邻家的公鸡一遍一遍地叫着,不知道叫了多少遍,叫得天光大亮了,德仁一家子还睡得死死地,族长在大门外使劲地打着门环,站在隔壁院子里喊德仁,喊秀兰,秀兰突然惊醒,拍打着德仁,德仁急忙起来,跑去开头门。族长埋怨的:德仁,这是啥事情?你看啥时候了?你们还睡着不起来,连帮忙的人都着急了。你看,做饭的人都来了。
德仁连连道歉:对不起,族长,叫你操心了。有啥事情你只管吩咐只管安排就是了。
族长说:德仁,你当甩手掌柜哩,别人都说我的闲话了,好像你家的事情由我大包大揽了。
德仁尴尬地笑笑:族长,许多事情我不懂,只能多劳累你了,该管的事情你大胆地管理就是了。纸烟就在门房柜里放着,需要多少你拿多少。
族长笑笑:事情多得很。一会儿厨师就来了,根据他的要求去采购猪肉和蔬菜,还要在院子里盘一个锅灶,准备明天待客。不,远处的客人来了,唱戏的来了,演电影的来了,晚上都要吃饭。安排人到邻村去租方桌和条凳,人家是专门为红白喜事准备的。所有的灶具、餐具都要去借,安排专人登记。我已经联系好一个自乐班,晚上在门口唱戏,提前要拉好电灯,摆好方桌和条凳。……对,还得准备两个方桌和条凳,供打麻将的用,晚上还要给他们管饭吃。明天的两顿饭,早上吃哨子面,中午吃馒头菜,至少得一扇子猪肉。下午就要安排人去压面,还要请来蒸馍的人,……
德仁说:一切由族长安排,花多少钱是多少钱。
族长说:当然,能省的钱尽量省,省不下的钱还得花,咱把事情要办得体体面面,一切都是给你这上门女婿争光哩。
德仁连连地说着谢谢,族长说:早饭好了,快吃饭吧。吃了饭,你们全家穿上孝衫,守在灵堂,迎接祭奠的客人。
院子里已经摆好方桌和条凳,吃饭的人一拨接着一拨,吃了饭的人一个一个叼着纸烟出去了。德仁、秀兰和孩子们披麻带孝,拄着哭丧棒,在灵堂烧纸上香,跪在草袋上,嚎啕大哭,旁边接待的人连忙把他们搀扶起来,德仁和孩子们都起来,住了哭声,可是秀兰却哭得死去活来,无论如何也搀扶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