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到这一天,两个女生和蓉蓉同时穿上同样的花衣服,她们有意地走在一起,在校园里东游西转,果然赢得了不少的回头率,自然也有几个女生成为追随者。这一批追随者后面,又跟着一批追随者。过了不久,校园里便出现了一群穿着同样花衣服的女生……在编辑部里,卢华饶有兴趣地问道:张老师,最近校园里出现了许多一模一样的花衣服,听说都是阿姨做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德仁便把具体情况说了,卢华兴趣盎然的:张老师,这一期校报发你的小说《父与子》,我给咱采写一篇深度报道《校园流行花衣裳》。
德仁笑笑:深度报道,有多深哇?是50米,还是100米?
卢华把嘴一撅:张老师真会开玩笑,我是说这件事情很有意思,与改革开放有点关系,与同学的思想变化有点关系,《街上流行红裙子》的电影放映已经一年了,可是我们学校还比较闭塞,比较保守,连一件花衣裳都穿不出去。现在有一部分同学突围了,我想通过这件事情,探讨一下同学思想的变化过程。
德仁认真的:有意义,你这个题材抓得很好。不过,我们是分析,是探讨,是因势利导,并不是提倡,并非一定要让大家都来穿花衣裳。所以,这种文章掌握分寸很要紧。卢华,我给你提供一个线索,你可以从采访王蓉蓉开始,但是不一定要用她的真实姓名。
于是,下午,王蓉蓉来到校报编辑部,一场别开生面的谈话开始了。卢华问:你怎么想起要做一件花衣裳呢?
王蓉蓉有点顾虑:班上同学大部分来自农村,思想比较保守,经济条件也有限,没人敢穿花衣裳,怕别人说闲话。一开始,我也没想做花衣裳,是阿姨要给我做的。当然年轻人嘛,我也想穿件花衣裳,好风光风光,唉,这都是资产阶级坏思想在作怪。
卢华笑了:哎哎,怎么又扯到资产阶级坏思想了,女孩子穿花衣裳,这和资产阶级思想沾啥边儿呢?
蓉蓉吞吞吐吐的:老师找我谈话,我就想我是不是犯什么错误了,是不是和自己穿花衣裳有关。……要不的话,学校这么多年轻的老师,怎么没人穿花衣裳呢?
卢华说:老师嘛,穿衣裳自然应该朴实、庄重一些……
德仁不同意了:哎,难道穿件花衣裳就不庄重了?
卢华说:……当然,穿花衣裳和庄重没多大关系。不过老师嘛,一般来说,年龄大一些,不一定要穿花衣裳。再说,女老师穿上花衣裳往讲台上一站,容易干扰学生的视线,学生会想老师今天又换了一件花衣裳,女生还会在心里评论这件花衣裳好看与否。
德仁说:小卢,你很年轻,又不上讲台,不怕干扰学生视线,为什么不穿花衣裳呢?
卢华一愣:我吗?为什么不穿花衣裳?……那是因为,穿蓝灰黑衣服习惯了,觉得大家都这样穿,自己也这样穿,并没有想去改变这种状况。
德仁说:问题的症结就在这里,安于现状,缺乏改变现状的勇气,更不愿做一个带头改变现状的人。——当然,我只是就穿花衣服这一件事情来说的。
卢华虚怀若谷的:张老师分析得很对,我就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缺乏创新意识,可是咱们办校报就要有创新意识,通过这篇报道也应该触动一下我这种安于现状的思想。
蓉蓉蛮有兴趣地听着他们的谈话,深有感触的:老师,我明白了,穿花衣裳这件事看起来只是涉及个人爱好的小事情,但是实际上也是触及人们思想的一次小小的革命,必然会在校园里引起不小的风波。老师,我再去叫几个穿花衣裳的女生,采访起来可能更全面一些。
蓉蓉说毕就跑出编辑部,一会儿她就找来三个女生。卢华说:采访用你们的真实名字,还是用英文字母来代替?
女生一声响:用英文字母好一些。
于是四个女生便成了女生A、女生B、女生C、女生D,开始了一场生动活泼的讨论,女生们踊跃发言,一致认为:改革开放以来,校园的空气比较沉闷,单就穿衣服来说,仍然是蓝灰黑色占统治地位,所以她们觉得思想很压抑,她们穿一件花衣裳,也算是对保守思想的一种冲击和突破,希望能引起更多女同学的响应和支持……
德仁说:就你们这种勇敢的敢于冲破旧传统观念的精神来看,你们是不怕披露真实姓名的,所以我建议你们……
女生们齐声插话:我们不要ABCD,我们就用真实姓名,我们对自己的发言负责。
过了几天,新一期校报出刊了,在校园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特别是小说《父与子》、报道《校园流行花衣裳》,人人乐道,个个品评。为了满足读者的需求,联络组长黄大炜、曹广林几次跑到编辑部索要校报,并且向校报建议组织两次读者座谈会。
在《父与子》座谈会上,同学们一致认为这篇作品真实地反映了一些大学生违背孝道的忘本思想,“三年不认爹和娘”绝不是个别现象,特别是农村来的同学表现更为突出。有个同学现身说法,痛哭流涕,他大胆地披露自己的思想:作品里的小李正是我的化身。我生在农村,深知农业劳动的艰苦,父母亲东山日头背到西山,辛辛苦苦挣几个钱供自己上学,实在不容易,可我却嫌父亲脏,当着同学的面不敢认父亲,怕丢了我的人。父亲风尘仆仆地给我送钱,我只认钱不认人,隔门就把父亲打发回家了。呜呜,我的良心丧尽了,我真的没脸再见父母亲了……
在同学的劝解下,他慢慢地止住了哭声。另一个男同学发言披露:为了挣钱供我们兄妹二人上大学,我的父母离乡背井,来到西安,在灞桥租了个摊位卖凉皮。他们每天起早贪黑,十分辛苦,眼看着父亲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母亲的腰杆越来越弯,而我大把大把花着他们用汗水挣来的钱,却是那样心安理得。现在,大家热烈地讨论着《父与子》的现实意义,我感到十分愧疚。父母用血汗来养育我们,我们要考虑如何回报他们,虽然我们还在上学,也应该在星期天去帮帮父母,体验一下父母养育儿女的艰辛,减轻他们的负担。。
同学们还十分气愤地谈到社会上一些不良现象:一些子女不愿意承担赡养父母的义务,甚至于虐待父母,遗弃老人。试想一下,在自己还依靠父母养活的时候,都不愿意承认他们是自己的父母,一旦自己走上社会,参加了工作,还会好好地孝顺父母?
隔天,编辑部召开《校园流行花衣裳》座谈会,这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袁总编。德仁和卢华对视一眼,座谈会照常进行,老师并不确定主题,让同学自由议论。袁总编往会场一坐,空气似乎有点紧张,好一会没人发言,黄大炜来打头一炮了:我觉得这篇报道很及时,抓住了校园的新生事物,对女生中出现的一些花衣裳来了个集体亮相。大学校园是年轻人集中的地方,是出现新事物的地方,是传播新思想的地方,然而过去我们学校似乎有点沉闷。单就衣服穿着来看,还是蓝灰黑的老一套,不但单调,而且死气沉沉,没有一点年轻人的朝气和活力。这一拨花衣裳的出现,象征着校园的春天来临了。
袁总编把眼一瞪:这个同学是怎么说话的,我们学校是社会主义的大学,怎么还会有冬天、春天的区别呢?
黄大炜毕竟没有经过政治运动,不知道上纲上线的可怕,他随口说道:老师,我只是一种比喻,蓝灰黑衣服就像冬天里百花凋零,穿上花衣裳就像春天里百花齐放一样。我只是就衣服的颜色说的,不牵涉学校的社会主义性质。
黄大炜几句话针锋相对,说得袁总编无言答对,他眉头一皱,又讲出一番道理:我觉得我们社会主义的大学,应该提倡艰苦朴素,勤俭节约,不要搞花里胡哨的东西。俗话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这些光荣传统我们永远不能忘记。
会场上响起一阵笑声,天真的年轻人实在憋不住了,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这都啥年代了,谁还穿补丁衣服呢?
望着这些天真无邪的大学生,袁总编望了望德仁和卢华,无奈地大声喊道:安静,安静,我说的是要发扬艰苦朴素的精神,谁让你们一定要穿补丁衣服呢?
接着,又有几个同学发言,德仁做了总结:校园流行花衣裳只是一种现象,它深层的含义是很丰富的。当然,校园流行蓝灰黑是一种风格,点缀一些花衣裳也是一种风格,一种风格不能代替另一种风格,学生应该有自己选择的自由,这就叫改革开放搞活。袁老师要求我们发扬艰苦朴素的作风,是应该的。如果我们的蓝灰黑衣服很多,很好,没有打补丁,就不一定去做花衣裳。做了一件花衣裳,不一定马上去做第二件、第三件,总之,要提倡勤俭节约,反对铺张浪费。大学生是消费者,不是生产者,一切从个人家庭的实际情况出发,不要和别人攀比,不要给家庭增加太多的负担。
德仁的讲话赢得了一片掌声,袁总编也咧着大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