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姥爷脱口冒出的“扒灰公”,狗剩轻轻地反复絮叨着,琢磨着,他光着膀子赤了脚,穿着一条补丁摞补丁的破裤子,磕头撞脑地走在前面,正眯缝着眼睛,打哈欠,不知怎地就“噗嗤”一声憋不住,欢喜出了喷射声来,最后,简直就“咯咯咯”,“哈哈哈”控制不住地大笑起来,惹得安碌碡羞红了脸,直用三角眼剜辣他,众人也跟着一起把目光投了过来。
看到一向自信的安碌碡不好意思地犯了尴尬,狗剩也略微收敛了一下笑容,故作镇静正襟危坐地将蹲在土袋子上的腚向后一挪,腰身膀子往前一探,双手拄着枪杆子,不自在地倒换着手晃荡了几下,但越寻思越哽不住,勉强咬着牙含住舌头,一个劲地“哧哧哧哧”……着。
梁拴宝试探着说:“碌碡叔,也不能霸着四海不流水,啥光鲜事都归了你,人捣个槽后,会时来运转的。再说了,司令那又不是成心伺候你自己的专利,我道是吧?‘扒鸡公’说的是早年里的掌故,你还没熬到当公公的份上,心惊什么?你就让狗剩低声拉拉吧!”
“快摆摆,展开喽快擓擓吧!趁着司令到那边转去了。”生铁牛逗急地扯着狗剩的胳膊袖子不停地颤悠着说。
年龄看上去有三十五六岁的那迎亲班底起家的市侩队员浪妮显然知道“扒鸡公”的意思所指,就也附和道:“是啊,老安啊!你不会真把自己当‘扒鸡公’吧?你瞧把大伙痒的,还是让狗剩啦啦让大伙开开眼界吧!”
众人一呼百应地接了话茬:“就是啊,不说出来糟烂在肚子里也怪难受的!反正司令走远了,小鬼子还没吃完奶,一时半会还来不到,还是讲讲吧!”
于是,狗剩就清了清嗓子拉上了,他传悄悄话般的轻声说:“从前的人成家立业得早,本故事里的家翁也不过三十好几四十出头,媳妇更是脆生生的十八九岁。这户人家,儿子外出做工,做工当地发生灾祸,同去的工友都平安返回,唯有儿子杳无音信。家里只剩父亲和媳妇,媳妇勤快持家,家翁问暖问寒,两人相互扶持,日生好感。
这年冬天,一夜天气大寒,家翁和媳妇便围着炭炉取暖。身上渐渐有了暖意,媳妇不经意地把裤腿拉高了点,露出洁白的小腿。家翁早年丧妻,见到这一景象,便动起了心思,但如果直接开口又未免突兀。
为了试探媳妇,他取了火灰洒在地上,在上面写道:‘玉色琵琶腿’。作为媳妇的,丈夫一别经年,生死未卜,日子过得艰苦,好在有家翁相伴在旁,自己还这么年轻,改嫁也未尝不可。
既然家翁有了这个心,她也起了这个意,便接上一句:‘任翁随意弹’。家翁见字虽喜,却又假惺惺地写道:‘至亲难下手’。媳妇主意已定,又接上:‘媳肯又何妨’。眼看两人对上了暗号,豆腐都到了嘴边了。却听‘当、当、当……’有人敲门!
媳妇一边走出去一边应声问道:‘谁呀?’‘媳妇是我哩!’原来是儿子回来了,过去交通、通讯不便,外出的人突然回来是常有的事。已跑到弄堂的媳妇心里吃了一惊:刚才的诗句还留在地上呢,慌忙向里屋叫道:‘阿公,你把那灰扒拉(把地上的字抹掉)一下!”
“啊呀!原来如此啊!哈哈哈哈哈……”大伙又是一阵开怀大笑,欢乐一时驱走了闷热,情绪高涨起来。沉默了片刻,你看我我看你的,相视又恣了起来。
“扒鸡公”,?“扒鸡公,老安”“扒鸡公,碌碡,扒鸡公”,队员们调闹得沸沸扬扬的,气得安碌碡呜地站了起来。狗剩晓得今次咯吱得安碌碡不轻,说完就颠着屁股跑开了。
安碌碡做出一个打他的虚拟动作,提着大刀片子舞了几下,又幽默地一提裤腰带,当然都是自家好兄弟,他并不敢懊恼的,便呵呵冲着狗剩来了句:“这小私孩子,我啥时候没扎紧裤,露出你来了?”接着,没趣地弓腰转身钻到芦苇荡里面解决内部矛盾“花腔哗啦”“扽腔民歌”去了。
暮夏的盛午空气仿佛着了火一样,吸在肺里如灌辣椒水,连鼻子打喷嚏都火燥燥的,沙洲树上的知了也有一搭无一搭少气无力应应付付偷工减料地哼嗫着。天气炎酷难当,阳光打在人身上就像鏊子似的烤灼得难受,一丝风都很难淘换,芦花不见丁点动弹,一会儿汗水就漫洇了褂子前襟,顺着脖子胸膛往下酣畅淋漓地滚珠子淌溜子开了。
看着身边哗哗的河水,队员们眼馋得身子一颤一颤的,势不得跳下去捣上几猛子,好光润光润、爽朗爽朗。燠热烘焙、威逼让人们倍感对于凉快的渴望和珍惜,因此,对比的效应使凤毛麟角般的稀罕?地头风?可以说身价陡增,堪当最高级最豪奢最昂贵的奖赏与享受了。
不少队员都糙脸赤晕容光焕发着,胀得跟裂了嘴的西瓜沙瓤似的,眼皮上不断有津津汗液流到眼睛里,感觉蚀辣辣渍得生疼,禁不住眯眼猛往外挤,抬起手面顺了睫毛茬刮擦着,而睁开却又刺挠得压迫着,额头和太阳穴蛛网般的血管阴雨天自由恣势的蛐蟮似的凸显着,咚咚蹦鼓似乎在跳脓,只得扯起大襟忽嗒着衣襟扇风,或者扒下褂子光了脊梁,一任汗水不断地冒出顺着背沟往下流,确实难受了就到沟边上掬起水来洗一把脸。
“瓶子底”干脆把蘸湿的手巾缠裹在头上。系子弹袋的队员腰间刹着出不来汗,捂起了一层小米粒大的痱子。烤得口干舌燥,大汗轩昂,只得趴下身子一股劲往头上撩水降温,更撤着架子饮牛般喝开了河水。
天赐头戴倒垂柳毛枝子匝成的草帽,脸颊涨得像大红布,他那细胳膊小手紧握着紫枣柄身的手火铳,摆着一个架子侧卧、斜趴在垫了层层黄干苇叶的潮湿壕坎上,身体支撑得疲累难当,他稍微挪动了一下,甩了甩麻木僵硬的手腕,感觉浸汗湿滑蔫溻的巴掌沉重地往下坠着,掰折得疼慌,因为长时间拤着木枪把,虎口似乎机械地张大了嘴,指头钳骨呆滞愣怔,一霎无法复原,胳膊上节的一块菱角肌肉像草丛里的青蛙似的?突突突突?跳跃着,一会儿疾觫频振着,一会儿静下来只余皮肤轻轻抖动着。
小舅将枪放到了一边,三两下子扒成了光腚子猴,趁梁司令不备,拨开芦苇,猫着腰就要下湾。他前脚刚沾水,一块大坷垃就扔了过来,“吧唧”掷到软乎乎的小屁股上,又碰碎了,“哗啦”反弹向了夹峙的芦苇底部和水草里。
姥爷低头抽着闷旱烟,大舅前天给他新搓的火绳还没干透,一个劲儿地灭火,他不断地鼓着腮帮子吹着,终于着旺了。那火绳劈劈啪啪地慢慢着着,不时地将火星飘落到地上,打着旋儿,一股艾蒿的清香钻到大伙鼻孔里,真跟甸子上烧苞米的味儿不相上下。
他那一双明亮深邃的眼睛苦蹙着怀疑和坚信,瞟飏着无奈与机警,直耿耿地瞅着静悄悄的芦苇荡纵深孝妇河流来的方向打量着,一只手托着布满黑胡茬下巴,瘦凸的喉咙骨一上一下?生气地低声吼道:“滚上来,小鳖羔子!就你‘歪脖子蜀黍’裹自一种吗?谁不热?”
天赐吓得灰溜溜倒转身踅了回来。“你!”梁司令跑上去照着他腚飞起一脚。三钩着眼踢完了,心事沉重的他烦躁地又呲嗒了一句狠话——“我起你的皮!”
水光映照着他汗湿娇嫩的上身,每一根细瘦的肋巴条都清清楚楚显现着,左胸脯的平坦肋条缝中,他幼稚的心脏象只坚守老窝的玲珑机敏的小耗子,可怜巴巴却执拗忠恕地跳动着。
安碌碡赶忙护起驹子来,他跑上前横过身子挡着了发飙的姥爷,俯首双臂搂着天赐的委屈的肩膀头,满腔爱意地缱绻着独眼,抬起右手边擦着小舅眼角的泪花边埋怨道:“大人有火也不能撒到孩子身上啊!这么小的老侄子跟着咱受罪,你心软和一点行不行啊?和他一样大的还都在村里老人膝下腾楞着鼻涕闹着玩,专职的**点棍,成天价咬着奶头荡悠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