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进湖水里的鬼子,有一个水性看来不赖,他借助于水中芦苇和荷叶的遮挡,总算躲过滚钩阵,飞快游到对岸,手脚并用,像狗刨似的拽悠着腚拼命地往岸上爬。眼看着半个身子已经扒上了沚滩,半裸胸膛上面挂满了碧绿的苲草和浮萍。他钻进荆棘丛中紧跑了一段路,掺杂进了一部分吓得晕头转向,抱头鼠窜,像无头苍蝇似的,懵懵呆呆不辨东西南北,历经躲藏折蹬,他蹡蹡踉踉一头拱进了离散了落荒的鬼子堆里,朝着天鹅洲正东方向奔去。
隐藏在草丛中的守株待兔的队员们,见小鬼子远离了渔钩阵,虽然慌不择路地到处溃逃,都全都表情不那么紧张仓皇了,有的还呲着牙露出了终于得以胜利逃亡出来的一些兴奋,却被迎头痛击,“咚”——就是一鸭枪,一家伙撂倒五六个个。剩余的几个扭头跳进了路旁水里,又钻到渔钩阵里“哎哟”去了。
落在最后边的鬼子,刚从密如蛛网的蒲芦荡里脸胀毛蓬、衣斜裤破、豺躏狼颠地跑到湖边,看到下水的鬼子纷纷被无形的魔掌撕扯着、掳裂着、糟蹋着,杀猪般声嘶力竭地哭爹叫娘,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无不惊慌失措,以为水里有鬼,便喊着“替死鬼,水鬼!”吓得屁滚尿流,转身向后猛跑。
这时,义愤填膺的队员们摇橹撑船四下里包围过来,举着渔叉、竹篙、河镰、大刀、破冰榔头、橹棹等家什,一齐上前馈赠个瓮中捉鳖,痛打落水狗,直把不可一世小鬼子一顿天昏地暗出气泄愤地混打,累了才罢下手来,喘口匀挺气,捡捡没死的,七手八脚像捞鱼鳖虾蟹一样,将陷入天理劫数报应的鬼子擒拿活捉。??
这时芦苇荡里也传来了一阵敲起襥罩上响板子的声音,真是好不热闹,刺泥鳅举着天赐那把不轻易露使的心爱的鸡腿撸子,不无骄傲地率领着萍子他们儿童团和民兵们挥篙舞桨,高扬鱼叉攥着钐镰,从芦苇荡、荷花塘和水草丛薮里,纷纷划船出来,自大小门中冲进渔钩阵加入了围歼战。被钩咬住的鬼子,越反抗越难受已淹死了不少。
有个挎指挥刀的老鬼子不知在芦苇荡里蹲藏了多久,看看战势稀疏了,就狡猾刁顽地探出头来,双手抱头顺着湖边阡陌,跑得比野兔子还快。谁知却闯入了一个死葫芦头,没了去向,抬头见到合围追赶的锦秋独立自由大队队员们端着刀枪,吆喝着杀了过来,也就不顾一切地蹚进了一侧湖水了,竟然也和他的同伴一样靠拢投奔进了一个拦截的小鱼钩阵,被接待得热情周到,火辣冒血,兜了一仓狼心狗下货的便便大腹臃膘上,勋章一样踞了一团滚钩,越踢蹬越受活,不多时已被清甜的锦秋湖水喂得白瞪了眼。
那几个肌皮上刺绣了无数滚钩还扑棱不止的小鬼子汉奸,看见渔船驶来,连声哀叫着:“好,好,好渔家的,送我们到莲花周家码头,大大的有赏!”
刺泥鳅就学着鬼子阴阳怪气的腔调说:“没问题,帮人帮到底,放心吧,给梁大妈报仇,马上送你们统统的回老家!”
说话间,拔出后腰间的撸子,“叭叭叭”就是一顿暴打,当场三个鬼子“咕噜噜”一歪翻身子,漂了烂柳叶子。
骡驹袁大爷一看,里面还有俩多次抢他鱼的鬼子,恨得他用受伤的左臂一指,飞着唾沫愤怒地说:“光掠去鱼哪里行啊?回奖老夫一记鱼叉!”说完,他右臂钢叉一举飞镖“嗖”地射出,向着作恶多端的鬼子后腚、脖根猛刺过去。
距离鱼龙湾伏击战场不到四里的起凤桥桥据点里的日军马队远远地出动下深湖里前来增援助战了。
连扎了两个鬼子的骡驹袁大爷既高兴又解恨他两手拤腰站在河堤上一丛湿漉漉的好像才出了淌汗的紫穗绵槐条子后头高声叱骂着。
?
“小日本,老子操你血祖宗,你过得了山海关,过不了我的网钩迷魂关!”?
骂完了便一捶光着上身的肩膀头大笑:“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啊哈哈哈!”???
他得意忘形的欢号声还没落下,就听“叭”、“叭”两枪,头顶上的一穗紫芦花被打暴出去,另一根植株断折了倒挂下来。
骡驹袁大爷吓得一缩脑袋,弯下了身子,透过杞柳缝隙小心地朝前瞄去,只见对面蒲湾围堤下荒滩上,一蹿一缩齐刷刷颠嗒着地冒出了一片顶着风帘忽搭着的黄帽子来。
几十个骑着高头蒙古大马的鬼子兵鱼贯赶来,虽然隔着几百米,但或许是出于不共戴天的民族仇恨冥冥之中的本能遣使,他昏花的老眼竟然看得真真切切??,“日本鬼子增援兵倒底来!”
有意避开义勇军火器射杀,日本马兵没有走塘堤显眼处,而是选择了芦苇掩映的羊肠小路,几十匹高头大马头腚相碰笨拙地厮跟着,一转眼便到了跟前。
他们故伎重演地先行一阵排子马枪开路,然后,叽哩咕噜地吆喝着,马儿咴咴地嘶鸣着,冲入一片稗草、蓼秸密布的清浅河水,准备跋涉过来,包围了正在收拾鬼子的队员们。
密布着气泡的绿色湖水刚刚淹没马小腿,低洼处至多让鼓胀的肚皮刚扫着浮萍。马上的日本人都坐得端正,腰挺直,头微仰。一张张黑黄脸都被阳光照得糟花花的,反射的波光草影涂满脑袋,漫漶了五官分野。
有几匹马仰抻着脖子不停地耸动,发出“咴咴咴”的叫声,骑手踩着马蹬的双腿八字形劈开,执得笔直,一勒缰绳,抖动得嚼环哗啦啦响,可劲前进的大马禁不住抬起两根前腿,翘起了身子,激起一簇簇雪梨花,一副急于奔跑的势头,然而,底层缜密厚实的葳蕤荇藻像浓稠的糖浆马匹像中了蛊一样艰难晃悠着,就是吝啬于移动,骑在马上日本鬼子一时身体滑脱险些被撩了出去。
“打呀,弟兄们!”左侧芦苇丛中有沙哑着喉咙人嗡吼了一声,随即便是一声撕裂麻布般的鸟枪闷响。然后是一阵厚薄不等老旧快枪声。
一颗“嗤嗤”地冒着白烟的手榴弹滚落到水里,“咕噜”着冒了几下翻花以后,就听“轰隆”一声,掀起一团污泥、草梗叶子混杂的浊浑水蘑菇。
有个棕马骑手身体猛地往上颠起,随即便往后仰折,两只粗短的胳膊胡乱挥舞着寻找着平衡和抓扭着什么,额角黑血忽刺刺地溅出来,喷到了大马脸上,受惊的坐骑抖了一下身子,转弯侧驰,摔倒挂在马腚上的鬼子惯性的砸到了泥水里。
白马上的日本兵前蹄失控,整个人被铁砂扫中,马蜂窝样的前胸贴在马背上,两根胳膊垂挂悠荡着,掉了帽子的地瓜蛋脑袋歪在马脖子上,一股黑血顺着马肚子哗哗流到河水中。
水洼里一片碰撞混乱,失主的马嘶鸣着,四处奔突挣扎。其余的日本兵双腿夹紧马肚,端起油亮的马枪,对着芦苇荡开火。十几匹战马呼隆闹腾,摇头甩尾,拖泥污带水草争先恐后地地冲过了浅水潭。
一匹额头上生着一撮红毛黄鬃灰褐的斑花马,跳跃数下刨着笨重亮蹄,旋掉泥泞,打着响鼻,驮着的那个络腮胡子的粗壮鬼子兵,咬紧牙关,右手高举着一把银光闪闪的长刀,两腿抖夹着马身子,左手拍打着马腚,对着射击的队员们扑了过来。
突然,他的肋骨间飞来了一根长杆的鱼叉,“噗哧”暴起了一股血水,剧烈冲击着的身体前倾着僵住了,胳膊腿猛然软了下去,被狂蹿的战马跌抛到了一墩宿茬挓挲的红柳下,吓得两只黄鼬喷着奇臊酸尿钻没影子。
日本鬼子的马队被四周不辨方位的慢快枪打击冲得一片混乱着,沿着沮洳地往西跑下去,穿过三道半杞柳丛爬上了乌河南大堤。
那斑花马孤单地撒开腿狂奔起来,锦秋湖苍茫辽阔的荒洼大野正好成了它放纵被强掳来压抑了许久的蛮玩禀赋,自由驰骋的舞台,眼前的一切仿佛让它又回到了水草丰美的蒙古高原,恢复了纵横洒脱的天性。
可是,那些仍旧被小鬼子骑在胯下的战马就没那么幸运快活了。蹿在前面的一匹枣红马显然是被鸟枪煳瞎双眼了,漫无出路地兜着圈子将不深的水潭搅踏得泥浪飞溅,连续碰倒了四匹马后,被一个举枪射击的自己的骑兵一撞打斜误伤。
它硕大的头颅倔强地等呲着一只不停往外汩汩流血泪的黑色的臌眼珠子,悲凉地瞪着博兴县西南部锦秋湖上湛蓝明媚的天空,无限留恋地歪倒了下去,骑在他背上的日本兵半截身子压在马腹下,趴在淤泥水草中,动弹不得被几口泥汤水呛得白瞪了眼,活活淹死了,一只长臂猿般过膝的右手绝望的举向空中,好像要向锦秋湖来人呼喊着救助和要表白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