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村保卫战后,惨痛的教训使姥爷深刻反思武器的优劣之于抗战的影响,打扫完了战场,料理妥伤亡部下、村民后事,利用三个月时间整休队伍补充兵员,马不停蹄地巩固好锦秋湖天鹅洲基地,接下来,他便千方百计增添枪支弹药,积极优化后勤保障和卫生医疗条件。不久,根据地下交通员送来的情报——“逮着”“万金油”老家人“插千的”(土匪黑话:内线)李老猫,然后顺藤摸瓜准能找到一个歪把子机枪藏匿点。
遵照姥爷的“按图索骥”计划,两天后,太阳升得大高高,各家各户炊烟袅袅,快要吃清晨饭的时候,安碌碡就在莲花村通济桥露水集快要散伙的南头庙码头边,找到了收拾完了盛鱼的葫芦头子、筛子和称杆子,正在与莲花村的老对手骡驹袁下象棋的藕老把。
却正赶上刚输了两盘,藕老把情绪消沉不稳易激动,安碌碡说明来意,他摆大腕不予理睬,先走了两步棋,闷了一会儿,忽然,才歪了一下头,两个眼珠翻着转了几圈,使劲一拍大腿,抻着个鸡毛掸子脖根,急得两根挑脖子筋暴得直崩崩的,一对眼珠子像金鱼似的呲突着,慢慢腾腾不情愿地唬道:“咹?你,你,你要弄‘喷,喷,喷子(土匪黑话:枪)啊?干,干,干啥用?打,打,打,打孽?”
“哪里?你看俺像是要寻衅报仇的样吗?”
“告诉你,好兄弟,先谢谢了哈!俺正事还忙不过来呢,听仔细了——打鬼子,杀东洋驴!”
“啊?!可你拿什么让我相信你的话?”
“啥也不拿,梁司令你可听说过?”
“哦!知道,知道,如雷贯耳!这么的我正要说你就是他手下传说中的‘马王爷’了?”
“算你还有点死数!尹楼客!还不快拉?”
至此藕老把才来了兴致,关心体慰地指点说:“当然这里我可以给你支个招,真介绍个砥石人,不过嘛,得有这个!”他说着伸出右手拇指在食指、中指大曲节上做着捻钱的动作。
“哪位真人?”
“啥D针人钉子人的,都不过是鼠窃狗偷的酒肉之徒,提拉着脑袋走黑道混饭吃的下三滥,不过也有些儿(发重音,而非口语声)本事,他叫李老猫,和那“万金油”是唐山老乡,一个不务正业的老兵油子,比万金油还万金油。趁着兵荒马乱,四处假参军真碰瓷瞎胡混,浑水摸鱼,钻军阀部队风气歪浊邪污,管理松懈疏漏的空子,一般都是进去连编带诳,长人面疯似的‘积极‘月二半载的,等到穿上军装发了枪,甚至接触到了物质钱财,瞅准机会就脚底下抹油开溜了,拐了枪械物财再去换钱挥霍,所以,跟鲁中北的江湖枪贩子和军阀部队的枪械财物管理官都撪着脖子搂着腿,明里暗中勾肩搭背,拉拉扯扯,你要是寻着他准没错!”
“此人现在在哪哒?”
“俗话说狡兔三窟,走夜路吃黑风饭的,一时难以说上来啊!”
见他装出为难发愁的模样,安碌碡更加明白了,本来想着靠抗日大道理就能感动他,达到目的的,现在看来该花的不花恐怕是过不了关的,‘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没有真功夫拿不着二和尚。’他索性将伸进裤口袋里握得发热的手抽出来,“当啷”把五块带着他体温汗津津的硬洋摔到了桌子上。
“这?你……你看你这就见外了不是?都是江湖弟兄自家人,相逢就是缘,不要总耍钱,用得着破费吗?”
看到安碌碡潇洒大方的举动,听到渴望又喜欢的清脆响声,藕老把脸一涨晕,不好意思假惺惺地支吾着,两眼却已黏糊糊地盯着硬洋放了光彩。
不是冤家不聚头,他登时脸上爆出满意的笑容,双手拾起硬洋,轻轻一磕碰,又用食指猛一弹,捏着使劲吹吹,逐个凑到耳朵上听测一遍,然后,轻浮贪婪又不好意思地说:“既然大哥有情,俺也必定有意,承蒙安大队瞧得起,恭敬不如从命,在下就不客气了!不过,这慌乱世道,四只腿的狗好找,两条腿的人胡倒悠瞎狼蹿的就难寻了,茫茫百里锦秋湖大洼他随便找个苇荡蒲薮荆柯子里一扎一栖,神仙也不好找。不过嘛,为了杀小鬼子保家乡,我看安大队一片诚信苦心,又王八吞秤砣铁了心,我也很受感冒。这次他就是藏到他娘那个B里我也要提搂出他来。跟我走吧,就算他跑到天边,躲得再严实,俺也亲自带你们去抠出他来”。
正输得火性子头上,情绪焦恼着,心里不免一团厚重的青枝叶压焐着烈焰,直觉得那个呼呼啦啦往嗓子眼上一个劲地蹿生烟,藕老把皱巴着一张阴沉脸不等说完,边用手一划拉棋盘边站起来怃然烦躁道:“这晦气,不屑D来了!”
当下,便招呼街坊照看着小船,自己带着安碌碡一行七八人即往北走过通济桥而去。
这藕老把原名欧阳水,因为其两条胳膊连手的那一骨节比别人长着将近一拃,活像莲藕一枝子后半截的长长的一段——藕老把,因此,湖区人就干脆叫起了他“藕老把”,时间久了,真名差不多都忘了,而“藕老把”却响当起来了。他们顺着古济水北岸踅往东南向柳白村西荒洼野荡里贝丘城外的一座中等大小的道教庙宇奔去。
却说着胳膊长藕老把还有另一长处,就是靠出了一“功”——嗜赌成瘾,整座庙堂里里外外都能听到他吆三喝四的戗魉声,手上沾满了铜锈,尤其是食指拇指和中指远看去竟晕着铜绿。他人走过身后空气里也会短暂地漾着铜味,说话有铜钱碰击声,瞧人时眼睑拉开弓,像铜钱一样圆,一到了赌桌上,目光瞪炯炯生神得若铜钱中间投过的四方光线立柱。
赌赢了他喝酒,赌输了酒找他喝。喝高了就昏头昏脑地骂街寻衅打架。他曾经一拳打掉红枪会裴对艚手下獭猛子总管“瓷老倌”两颗门牙。被众獭猛子提搂小鸭子似的捉到裴对艚跟前听候发落。
裴对艚瞅了他半天笑着说:“有特长,入伙吧?”谁知他一句话没把周围的獭猛子惊呆了,乐掉了下颌,“打仗的时候,能赌吧?”
结果,让裴对艚一脚踹了个筋斗,“去你娘那个狗蛋的!”蹡踉了几步,摔了个仰面朝天,被周围马弁一拥而上好一顿胖打。
可念他江湖上混了个人面熟,三教九流黑白道上都“吃得开”,死人也能说活了,是个地痞老花,留着或许有用。
裴对艚就收起了打开机头的二八匣子,断喝一声:“滚!”
他当即过街老鼠似的灰头土脸屁滚尿流蹿没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