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梁九骑了那匹紫骅骝马和毛驴座驾的猞猁孙领了几个随从,一路说笑着,如约溜达进了位于锦秋湖西南部的贝丘城门。
猞猁孙肩上挂着个皮褡裢,头上戴着毡帽。姥爷扣着礼帽,长袍马褂,脸上粘了一大圈的络腮胡子,一副商客打扮。猞猁孙则西服领带像个保镖兼秘书似的。
城墙里外都围着一些人看贴着日伪警察署张贴的捉拿梁九的通缉告示,大像画得和他倒有七八分相似。梁九压低帽子,用鞭子捅捅猞猁孙,瞅瞅四下里,幽默地说道:“没想到咱个土老百姓啥时候混得这么值钱了?!”
他俩好像不认识似的,神秘地相互打量着,姥爷撂了句吊侃道:“你看孩们孝顺的,我还光嫌他们不行呢,你说这出息的嗳,把他老子抬得身价这么高,回头咱得好好照顾照顾他娘,活干得漂亮喽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两个人如入无人之境全都乐得弯腰飞泪的,真是好久没有这么开怀大笑了。
姥爷一行数人转过两条主街,就来到了坐落在城墙东北角的鲁连陂茶馆,店伙计迎了出来:“呦,两位爷,里面请,马有人待。”梁九把缰绳往牵马的手里一塞,带着猞猁孙等走了进去。
他们先后迈步进了院子,抬头审视一圈,好一个优雅的去处啊,几年没来简直大变样了,见到这里雕木画栋,朱龙脊斗拱,砖瓦楼宇亭台木栏,建筑风格古色古香,茶楼飞檐上的风铃在馝馞爽朗的湖风中嘀脆悠徊地串唱着,藤制的桌椅就摆在一排茂密的葡萄藤下,耳边飘来若有若无袅袅娜娜的丝竹乐。
眼前香茗冒着热气,桌子的正上方,带淡绿色新芽的柳枝垂下来,拂着茶客们早被茗香熏染得恣亮旺盛的头发。老街上间或有独轮手推车、自行车悠闲通过,随着锦秋湖汉子特有的粗犷高重的一声声兜售吆喝,迅速消失在店铺鳞次栉比的胡同里,街上再无其它噪杂声,有一种几乎被人遗忘了的生态古典宁静逸豫。
廊柱上悬挂着饰有剪纸图样的大红灯笼,虽然还没点亮可那喜庆的气氛仍然像上等的普洱茶饼一样引人馋涎流溢,黄褐色的门窗温婉柔和,街面的石板反射着幽深的青釉光泽,恍惚间给人以今夕何年的沧桑逸扬之感。堂前一株芙蓉树,长得婀娜俏丽,尤其是粉红色的花朵灿烂之时,总有附近的老奶奶媳妇们聚到树下纳鞋底,编制蒲草制品,风吹落英缤纷了,也挡不住她们唠家常说着女人之间的悄悄话。
姥爷沉浸在眼前这极富历史温馨和现实诱惑性的美好时光里。他多么想“偷得浮生半日闲,街头茶馆喝茶去。”啊,待携家人朋友坐下来,躺进柔和的藤竹椅里,细品一瓯返璞归真闲适舒懿的自然香茗,享受神清精昳诗情画意般的安宁幸福,饕餮亲情融融友爱殷殷心平气和的天伦之乐,那将是多么的开心欢乐引人入胜啊!
他很愿意做世俗大众中的一员,过份子安生日子,可这再平常不过的想法眼下由于战争的残酷进行变得没有可能了,也许别人行,可自己却不中,因为乱世之秋国难当头,他必须带领锦秋独立自由抗日大队的弟兄们奋勇直前多杀鬼子,他更清楚自己是日本鬼子正画影图形悬赏一万大洋抓捕的“要犯”。
“客官请问,您几位?”伙计点头哈腰地微笑着上前迎道。
伙计的问话打断了他的思路,迟疑片刻,他从优雅的文化性情哺育和陶醉中回过神来,平静地问道:“有单间吗?”
“啊,二楼,往陆公肆里走,那里还没安排出去。”
梁九一边倒剪着双手往里走一边放低了声音跟猞猁孙嘱咐道:“我上去摸摸情况,你在附近转转,踩踩盘子,看有后门没有,往最坏处打算,可遮挡着开枪的有力建筑犄角在哪里,楼内其他人员情况怎样,一旦撤退怎么跑?”
猞猁孙遂不敢怠慢,迅速点了点头,两眼带着钩子四下里抡着,双耳挓挲着听,转头问伙计:“伙计,茅房在哪儿?”
“一楼院子西南角。”
也就在此时,刺猬头喝得满脸通红,正系着裤腰带从茅房里晃荡出来,这厮胖得已跟气吹的面人似的,白白的胖胖的,见到梁九魁梧的背影,不觉打了一怔。
梁九只顾往前走了,没看到从背后斜叉里踱过来的他。迈步上了楼梯,来到单间,伙计把一壶绿茶沏上,花生、瓜子、小点心等零食摆在桌上,以作品茶的一道花边什锦,同时备了酒壶菜肴。
姥爷知道平日里城乡老少,三教九流,商家小贩都喜爱常常聚集在茶馆里,纵论锦秋风雨、世事沉浮,上至高谈国家大是,下至细说鸡毛蒜皮桑麻鱼羊,有的还把茶馆当作宣泄内心情绪的场所,发发牢骚、骂骂娘……可现在,责任正促使他精心严密地实施着搞枪计划,因为快枪奇缺,数百号弟兄有劲没处使,急得头上辣疙瘩成堆。
?没有金刚钻揽不得瓷器活,杀小鬼子不能只靠意气用事,全中国想杀鬼子的人何其多也,但杀得了小鬼子的人又有几何?而杀得了小鬼子,却伤不到自己的更是凤毛麟角,说一千道一万关键是过硬的军事本领,以少胜多,赚大便宜,否则,真还有点像堂吉诃德挑战大风车的意味,那不是白白去送死吗?以卵击石赔本的事绝对办不得,光靠逞英雄,能把日本侵略者赶出中国去吗?!要知道咱们炎黄子孙的命比那倭贼魔夷可要值钱多喽!?
姥爷要带领弟兄们消灭尽可能多的鬼子,然而,他不愿意看到由于武器不趁手而发生无为的流血牺牲。
猞猁孙一看伙计将门关好走远了,便利索地从裤兜里掏出个小纸包,打开酒壶盖儿就要往里倒。
“什么玩意儿?”梁九警觉地问道。
“‘一步倒’!喝上一口,连峰大骆驼都能觉觉了。”猞猁孙邀功炫奥般得意洋洋地夸说。
谁知姥爷脸色一沉道:“算了!这下三烂的招,我梁九使不来。”
不一会儿,伙计引着裴对艚和撅腚子汉等喽啰也进了茶馆,撅腚子汉身后背着一个狭长的帆布口袋。
老江湖裴对艚两眼狡黠地低声说道:“都准备好了吗?”
旁边保镖会意着说:“准备好了,按你的吩咐酒里菜里都下了双倍的药,一沾就趴下。”
“传我的话,外面也挽起眼皮子来,给我盯紧点儿。”
几个人二楼过道走着,正好又让刺猬头隔着几棵爬山虎、发财树看见了,他眼珠都跟砸杏核的样圆突了。
身边跟屁撅腚子喽啰捅捅刺猬头:“又瞅见谁了?”
“那不是‘老亏本’的和‘洼老鸹’悬赏了捉拿的要犯,他们怎么跑这儿来了?”
“你没看走眼?”
“不会吧,想起来了,一个大高个子猛汉身形和梁九长得一模一样,我说刚才瞅着怎么那么眼熟呢!另一个长发大分头、山羊胡子,我看得真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