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楚风土志》——自夏商起,直至唐、宋、元、天下苍生皆逃不过富贵贫贱之分,陈汉亦不免俗。陈汉朝大兴商业,商人地位空前之高,“百官不限从商”这条法令,更是令官商几乎合为一家,就连诸多凤子龙孙亦杀入了这盘铜钱阵中。
滚草笼,东州出身的孩子大都玩过,干草紥成的球笼又圆又轻,稍稍推一把就能在地上滚很远。唐朱玲小时候最喜欢将球笼从花神庙的后山顶上滚下去,看着球笼在树根山石间撞来撞去,不时改变滚落的轨迹,再猜测它最终会落到什么地方。这种与未知博弈的乐趣,是她最喜欢的地方。
可若心中的念头也像这球笼一样不受控制地乱飞,可就有些辛苦了。
“难道他花了这么多银子,还不惜累病自己了,就是为了帮我?”
这个念头越转越快,最终化作一个草笼,滚落到了一株妩玫花旁,轻轻停在了那象征忠贞不渝的红色花瓣之下。
“不可能!”唐朱玲飞起一脚就把这个暧昧的球笼从花旁踢飞了出去,这一脚踢得太用力,害得现实中的她大腿侧肌一跳,拉伤筋骨般的疼。
楚麟可没那般读心的本事,看到唐朱玲忽然“蹦”了起来,顿时愣道:“你要出门?”
“出门?哦……对,出门。”自从遇到楚麟,唐朱玲顺杆爬的本事日渐熟练:“家里一个铜板都没找到,咱们俩到现在还饿着呢。”
楚麟顿时胃有同感:“嗯,好像是有点饿了。”
就在此刻,唐朱玲的思绪球笼再度滚动起来,最后落到了一株黯柳花旁。
黯柳,柳岸,柳暗花明。
“钱?!现在府里一文钱都没找到,楚麟要吃东西,只能动用吉祥如意说的那个小金库”一闪而逝念头被唐朱玲猛得抓回脑袋里:“这不就是查出金库的机会么?他是会将钥匙交给我,还是支开我自己拿钱呢?”
一提到“金库”,旁人想到的都是“财富”,唯有唐朱玲仿佛在眼前看到了“证据”两个字。她赶紧换上那副温顺表情:“相公忍一下,大吉他们还有几个时辰就能带吃得回来了。”
“她说话声怎么轻轻软软的?”深受饥饿感折磨的楚麟并未深究此节,只是问道:“为什么要等大吉回来?”
“平日开支用的银两,不是都被相公拿去买那线报了嘛。府里一点存粮都没有,吉祥如意他们,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呢。”唐朱玲酥嗒嗒地接着话,一双杏目却紧盯着楚麟的表情。
“糟了,忘了把钱放回去……哦!你一定觉得我们家很怪吧?连袋米都没有。”楚麟随口解释起来:“花陵都木盛虫多,家里一放米就会引来许多米虫,所以府上的米都是存在附近几乎人家的,要做饭时才会遣大吉他们跑去取。”
“你本来就很怪,本姑娘才懒得管呢,现在关键是金库!金库!”唐朱玲丝毫不接楚麟话茬,直接催道:“要不玲儿这就去外头买些现成的吃食吧?可惜玲儿身上也没有钱呢。”
唐朱玲那两道目光恨不得在楚麟肚子上钻出一个金库来。怎奈此刻楚麟虚着双目,这会儿就是天大的破绽放在眼前,他也是察觉不出:“哦,对,得取些银子出来备用才行……”
“快!快去开金库!哎?我明明是捕快,怎么动的念头跟贼似的?”尽管感觉到了一丝荒诞,唐朱玲仍然满心期待地等着。
只见楚麟吃力地翻了个身子,让自己翻了个身趴在了床上,又伸出右手摸向了床头。
唐朱玲的目光又锐利起来:“难道床头上有机关?他在床板下造了个藏赃银密室?”
他右手在床头摸了半天,突然又向下探去,直插到枕头下面:“瞧我这病的,眼睛都看不清了,枕头上面哪儿找的到啊……”
唐朱玲的目光双锐利起来:“原来这枕头下面不止藏着有伤风化之物,还藏着打开金库的机关?等会儿床板会翻起来吗?还是哪一面墙会凹陷进去?”
摸索了一会儿,楚麟的右手才握着拳头抽了回来,他指缝中流露出一丝金属的光芒,显然握着什么金铁之物。
唐朱玲的目光叒锐利了起来:“难道这就是金库的钥匙?他……他就真的这么信任我?”
丝毫没有察觉到唐朱玲的眼神,楚麟的右手径直伸了过去:“拿着这个。”
唐朱玲喜出望外伸手便接,啪嗒,一块碎银子掉在了她的掌心中。
“昨日买情报怕银子不够,我就都带出去了。”楚麟笑了笑,舒舒服服躺回了被褥:“这是没用完的,买些点心足够了。”
唐朱玲的目光叕锐利……不,这会儿变得呆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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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很想毒死楚麟,不过在大局和饥饿的双重考量下,唐朱玲最终还是乖乖地买回一笼包子。望着眼前狼吞虎咽的楚麟,她暗自发着恼:“又被他耍了……李大哥说得对,这浑少爷看起来百无一用,其实肚子里坏水还是不少的。哼,今天伺候你的帐,总有一天本姑娘连本带利收回来!”
垫了肚子的楚麟多少比刚才精神了些,留意到唐朱玲似有愠色,吞了一半的包子差点卡住了他的喉咙:“娘子,你又怎么了?”
“没什么呢,相公,喝点茶。”
“哦……”一个时而粗暴时而温柔的妻子,的确令人摸不着头脑。但此刻楚麟的头脑还热着,这也让他索性放弃了多余的担心,既然这一刻唐朱玲是温柔的,或许抓紧时间享受这种温柔,今后的自己才更不会后悔吧。
唐朱玲也尽力曲意逢迎着,回到了那个“温良贤淑”的状态。经历了一系列冲动的行事后,此刻的她已无需他人提醒,自己就反省了一番:“不能再满脑子想着要离开麒麟阁了,操之过急只会坏事,以后还是要演好楚家少夫人的身份,取得楚麟的信任才行。再说,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楚麟查偷子娘娘也正合我意,反正他楚家有钱有眼线,不用白不用!”
咽下最后一口,唐朱玲拈起那卷情报:“相公,你既然好些了,那玲儿也就放心多了。你且睡下歇息,玲儿要借这情报一用。”
“你又要出去调查?”
“不出去难道还留着继续伺候你这浑少爷吗?”温婉的笑容将唐朱玲内心的冲动遮掩地干干净净,她斟酌了片刻开口劝道:“相公年轻体壮,又吃了东西,想来再睡一觉就能大好了。大吉他们很快就回来了,相公也就单独在府里待一会儿而已,可好?”
“怎么跟哄孩子似的?额……我忘了她一点都不会装样了。”楚麟苦笑着揉了揉眉心,只得继续解释道:“就算你知道了哪家丢了孩子,可苦主又没见过偷子娘娘,你就算挨家挨户追问,也查不出什么的。”
“相公既然知道,还花那么多银子买下这些情报?所以玲儿更要顺着这些情报追查下去,才不会让相公的银子白花的。”原本要起身的唐朱玲重新坐回床边,展开纸卷指着最后三行道:“你看,咱们成婚那晚,王嫂的儿子被他拐走,其实同一日,另有两个孩童被拐。”
“你想到了什么?”
“也就是说,最近三个孩子都是在两天前丢的。”提起侦案思路,唐朱玲一时忘了戒心,带着不服输的语气炫耀起来:“如果那两个孩子和阿宝一样,都是偷子娘娘直接从家里抱走的话,现在去两位苦主家中看一看,说不定还能查到偷子娘娘留下的痕迹。”
楚麟有些不太相信:“已经过了两天了,脚印什么的不是早就被踩乱了吗?”
“还有很多其他的痕迹,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掩盖的……不过,若是这两个孩子是跑在外面被拐走的,那就难办了。”唐朱玲咬了咬嘴唇:“不过这也得问了才知道,两户人家一者在余名桥,还有一家在更远的郊岭,又得租马了,幸好刚买包子留了些钱……”
楚麟提出疑问:“看到最后那三个孩子被拐走的时间,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
“昨天回来时我就想和你说了,记得么?”
“你是说……他只偷穷苦人家的孩子?”唐朱玲回忆了一下:“就算相公说得对,咱们也不能从这件事上推测出偷子娘娘的身份呢。”
“奇怪的不止一条。”楚麟遥指着纸卷的最后:“你刚才自己也发现了,最后三个孩子是在同一天丢失的。其实不止这一次,同一天连丢三四个孩童的事情,在这份情报中还有好几次。”
“嗯?”唐朱玲展开纸条,只盯着“时间”那一条纵览起来:“正月十九……三月初二……四月十八……真的哎!四月十八那天,同一天就有四个孩子被拐了!”
“你再看看地方,这四个孩子,有留香集的、有聚芳镇的、有余名桥的、最后一宗案子居然发生在秋林驿!”楚麟缓缓摇头:“就算是骑马,一天能跑遍这四个地方已是很匆忙了,偷子娘娘还要找机会拐走孩童,还要带着拐走的孩童赶去下一处,这实在是匪夷所思。更奇怪的是,他为什么要急着在一天内连拐几个孩子呢?”
这一下唐朱玲也忽然被点醒了:“是啊,就算脚程赶得及,他总不能每到一处都正巧能拐到一个孩童吧?盯梢还要时候呢,一个人怎么可能赶得及……你是说……”
“他不是一个人!”这一次唐朱玲没有落后,和楚麟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