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血书》——“白莲余孽,已伏养甲子。深岳隔世,堪自成一国。魔教邪性难改,故父皇治国重武轻文,实乃贤举。然太子羸弱,此乃太师所致,贝太师以奇音巧技祸乱东宫,此节宫中人尽皆知……”
庄松受伤之处是男学舍正中的一处小园林,不过几丛紫竹,竹旁摆着方一人高的立石镇景,这种石林相辅的构造寻常的很,许多人家的园林都如此摆设,从未听说发生过立石倾倒之事。
唐朱玲、江姬芸和蛟壬借着学舍屋子的掩护,悄悄在远处观察着小园林。
果如罗念秋所料,已有几名理事官挥舞着铁铲铁锤,开始清理了起来。他们先用铁锤将地上的大块立石砸碎,再用铁铲将碎石铲入竹篓运走。
蛟壬头疼起来:“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把此处清理地渣都不剩了。”
唐朱玲也发愁:“可是,你们就这么过去东看西看,恐怕学官们也不会答应吧?”
“无妨,就说庄师兄的‘宗石’落在此处了。”江姬芸立刻想出了办法:“这样一来,咱们把石堆翻个底朝天,也没人能说闲话了。”
“宗石?”蛟壬看向唐朱玲:“很贵重的吗?”
就在江姬芸露出“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的眼神时,唐朱玲连忙解释道:“名副其实的贵重,和传家宝一样,传子不传女呢。”
蛟壬也知道时间紧迫,既然熟悉风俗的唐朱玲点了头,他便不再耽搁,立刻与江姬芸一道走了过去,用这借口正大光明地在石堆中翻弄了起来。
见他二人进展顺利,唐朱玲也回头在舍屋见闲逛了起来。虽说罗念秋没有明说,但在江姬芸的提醒下,唐朱玲已知道罗念秋是想让她搜寻毒物之类的物事。只是“毒”和“花”着实有天壤之别,天下毒物中至少有一半是闻不出气味的东西,唐朱玲也只好一路走一路随意闻闻,心里一会儿盼着误打误撞能找出些什么,片刻后却又开始祈求花仙,保佑她什么毒物都找不到,其中的矛盾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这男学舍她还是第一次进,不过布局和女学舍别无二般,也是从甲到癸分成石排,每排二十间屋子。
唐朱玲眼鼻并用,一排排搜查着可能存在的毒物,却很快闻到了一个熟悉的味道。那绝不是某一种鲜花的气味,而不属于花,却能让唐朱玲记住的气味只有两种。
一个是她老爹身上的气味。
还有一个……就是檀香味。
“相……楚师弟?”
“玲儿?你怎么在此间……”听到唐朱玲的轻唤,同样正在信步的楚麟也大吃一惊。但他眉间的诧色却是一绽即收:“你也觉得此事异样?”
唐朱玲一愣,却很快就听懂了“此事”是“何事”,她将罗念秋的嘱托重复了一遍,又将蛟壬和江姬芸仍在借故检查碎石的事情说了一遍。
楚麟听完轻叹道:“看来罗师姐多少也看出你与大户小姐的区别了。”
唐朱玲腮帮一鼓:“少盟会不就是花商世家的子弟么?懂一点木术也未尝不可吧?”
“那是世家里的园丁花匠,少爷小姐哪有钻研这个的。”楚麟苦笑道:“若以后罗师姐追问起来,你说你自幼偏爱此道就行了,也不是什么大破绽。”
唐朱玲点点头,又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也觉得庄师兄受伤是有人刻意为之?”
“刻意为之是必定的,问题就是能不能抓住马脚。”他边说边往四周探了几眼,然后竟从袖中取出了帕子包裹的一块碎石:“大家送庄师兄去药堂的时候,我趁着理事官还没来,就已查探过一遍了。”
唐朱玲立刻凑了过来,直盯着那块石头左看右看:“怎么样?有什么可疑之处没?”
“这立石质地并不硬,想要破坏它和基座之间的重心,就是一把钢锯都做得到。可你看,这立石是横纹石,在地上摔裂后,碎石的断面也是整整齐齐呈片,就跟被锯成碎石别无二般。”
“摔碎和锯开岂能一样?”
“至少在外行人看来难以区分。”收起石头,楚麟提醒道:“好了,这留着慢慢研究,你得赶紧动身了。”
“是啊。”唐朱玲顺着他的目光转过身去,中院那里响起了气势磅礴的乐声,那是数十把古筝合奏的曲目。
地字门院生的献才已经开始了,而下一台戏,就将轮到黄字门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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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罗念秋已在献才台后场轻点人数之时,叶思雪只露了一面便悄然从人群中退了出来。有了徐长功的加入,正待上台一展壮志的诸人,没有一个留意到她的消失。
以往的中院空旷一片,校祭之时却处处都是摊棚与人流,便是相熟的两人约好闲逛,一转身也保不齐就找不着同伴了。在这等喧杂之地,叶思雪并不担心身后有人跟踪。
毕竟,那个能用影子尾随在人身后的龙七,已经消失在了万丈山崖之下。
中院花亭。
虽说此处已是众所周知的密会之处,但如今外头喜庆正浓,此间倒是比平日更安静些。
叶思雪伸手拂开茂密的花藤帘,亭中一个人身披床单,乞丐般蹲坐在地上。那人一抬头,竟是被她亲手处理掉的星月门刀客龙七。
“你下手可真重。”第一句话,龙七的口气就不太好。
“将你抛入山谷,对白莲教示之以诚,另他们对我深信不疑。”叶思雪照例冷声应道:“这是王爷的命令,是你亲口传达给我的。”
龙七冷哼一声:“我看四姑娘是巴不得我命丧于彼,好假做成真,索性效忠白莲大仙吧?”
“你身负影术,山壁阴影无数,你随时可藏之安身……”
“你说得轻巧,我那时已经身负重伤!哪有这般容易施展影术?!”自己的命不被当回事,不管是谁多半都要发怒:“要不是老子谨守心神,加上一些运气,只怕现在真就成了具山谷弃尸!”
“谨守心神是件好事,你当时若也能自律,莫去做那件多此一举的事,也会落得如此下场。”叶思雪不屑地反唇相讥:“这是你轻视无为老祖的代价。”
“我早就说过不是我!”龙七一把扯下头上的床单,惨白的脸色迅速涌入了血气:“押送犯妇刘氏出城那天,我整日都与军备使在外办事,不可能去跟踪你和无为老祖的密谈!”
“龙特使,我没有和你相争的功夫。”叶思雪眼中甚至露出了同情的神色:“星月门只剩下你一个高手,这也是你亲口说的。”
“当然是我说的,就连我都不知道,为什么江湖上居然还有身负影术之人,而且……”他话头一梗,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挫败感:“他的影术,我连见都没见过。。”
这下叶思雪终于有了表情:“你的伤……不是自己下手炮制的?”
“我早就跟你说过,偷袭那武当女门人时,半路杀出一个使影术的人。”
“……我以为这是你的遁词。”
“此人确实存在!”龙七激动地鼻翼不住扩收:“我一直不知道,星月门影术还外传到了他人手里,而且居然这么巧就我们施展苦肉计时冒了出来!”
“难道那个被无为老祖察觉到的人,真的不是你?”
“你要我说几遍才信!?”
亭外的琴声渐入激昂,或许是受了这旋律的印象,龙七的情绪也一句比一句激动,幸而都被乐声掩盖了下来。而叶思雪却丝毫感受不到琴声中的欢愉,因为当一布局人忽然发现她对局面失去了控制时,那种置身于冰雾荒野中的彻寒,是任何激励都无法抹消的。
先是被唐朱玲怀疑了我的身份,接着又出现了一个预料之外角色,饶是叶思雪向来坚如寒冰,此时也不由得动摇起来。沉思片刻,叶思雪只能暂时强压下心头忐忑,对龙七道:“时机已到,马上就要轮到我上场。你在暴露之前,可打听到按察使会如何做?”
说到正事,龙七总算冷静了下来:“影术做脏活儿更方便,原先他打算是让我动手教训一下那些院生的,可是现下就不清楚了。”
“早上男学舍的立石遭人锯断,倒塌时压伤了一个叫庄松的院生,他是文武班琴师。”
“立石倒塌?哪个草包下的手?”龙七听得眉头一皱,话中毫不客气地漏出轻视:“这等荒谬之事根本经不起查,如果那花陵都的李进还在,只怕给他半天就能查出这是人为所致。”
“这种结果,不是正中按察使的下怀么?”
“难道他可不是会把自己拖下水的人。”
“为何不能?莫忘了,他现在是身份是东州按察司的官使,他沾了水,等同于朝廷湿了脚。”叶思雪说着,转身往外走去:“不管他待会要如何胡来,你现在要做的,只是离开东州,尽快禀报燕王殿下,就说我已取得了无为宗的信任,而花陵这块地方,也就快要被他们拿下了。”
“那你呢?”
“我自然是去唱那台要命的戏了。”叶思雪人影消失在亭外,只传来晦涩难辨的一句抱怨:“毕竟……唐朱玲还绞在这桩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