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的话》——本章是男主回忆杀。
对楚麟来说,要说清楚自己的父亲是谁、哥哥是谁,这并不难。
难的是要对外人说清楚他与父兄之间的恩怨。
尤其是唐朱玲出身寻常百姓,就算记性强,可这争权散家的苦要说出来……楚麟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
楚麟忽然发现,平日里心思缜密的他,却在面对唐朱玲时,漏去了一个极为重要的思虑步骤:“且不管玲儿能否听懂,从小到大,我从未想过要将此事说与旁人听。吉祥如意从小与我在王府长大,父王留给我的苦他们自然知晓;老蛟与我几乎心意相通,可我也始终没对他提过自己楚王之子的身份。怎么这会对着玲儿,我竟连一丁点隐瞒的警惕都没了?”
他不禁低下头,借着月色的光晕打量着怀中的人,正巧唐朱玲也抬起头来,几丝刘海挠过楚麟鼻尖,瘙痒拨动着他的心弦,令他花了好大的定力,才没有再低下头去一亲芳泽。
尽管如此,什么城府定力,所有堵在楚麟脑中的障碍,在这一刻都被一个念头冲得点滴不剩。这个念头只有一句话:今夜的唐朱玲显得尤为可爱。
“玲儿……”
“这浑少爷……难怪在枕头底下藏那种书,跟个长不大的小孩似的。”
听得楚麟话音认真起来,唐朱玲当他尝到了甜头还想再占便宜,心里又暗喜又好笑。这种事女孩儿脸皮子毕竟薄些,她心里头虽千肯万肯,表面上也多少要推拒一番。只是她忽然想到,楚麟眼下是要被带回楚王面前惩罪的,今日一别后,想要再见必然极难。这念头让唐朱玲心中忽得一痛,她连下一个念头都来不及生出,纤腰猛然一挺,舍不得般又将楚麟的话封在了口中。
一轮明月下,两人的影子重新又合在了一道,星光将他们温柔地保护在一层光晕中,似要将所有威胁这段姻缘之物屏蔽在外。
然而就算天地都在保佑,这对不按常理出牌的爱侣也总有搞砸的时候。
“唔!”唐朱玲轻轻一推,拉开了两人之间的闻,用手背捂着嘴道:“你磕我牙了~”
楚麟也是尴尬地一塌糊涂:“凡是要熟能生巧,我这才第二次,以后就好了。”
“还以后呢,想得美。第一回我咬了你,第二回你撞了我,本姑娘掐指一算啊,咱俩命中多半相克。”唐朱玲笑着刁难道:“指不定下一回我把你鼻子都撞出血来。”
“出血就出血,为了你,这么多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总不能被鼻血给吓退吧?”
楚麟这情话说得郑重其事,唐朱玲不由想起,他金枝玉叶一般的身份,却为了自己冒了许多风险。念及楚麟的情意,唐朱玲心头又是一喜,这低头一羞,便没瞧见楚麟心有余悸地摸了摸鼻子。
两人牵着手又坐了一会儿,楚麟终究还是下定决心道:“玲儿,有句话不是很中听,不过还是想说……咱俩命中多半是相克的,不过就算克得头破血流,我还是要你。”
唐朱玲紧了紧他的手,问道:“你是说……你爹不会允我过门?”
楚麟也不避讳,更是点头沉声道:“你别误会,他倒不是势力之人……他要凶残百倍。”
唐朱玲原以为他是要为楚王求情,等听完了才大吃一惊道:“哪儿有这么说自个儿爹的?”
“天下的父母,也不是没一个都爱子如命的。偷子娘娘一案告破后,救出的几个孩子中,不是也有被父母亲手卖给刘善的么?”说到这里,楚麟抬头望着月亮沉默了很久,这才重新开口道:“我父王就是这样一个人。”
唐朱玲忽然很想将楚麟抱住,或者赶紧说一些绵绵情话。因为她发现,就算是面对数十个白莲贼,她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手足无措过,因为那个楚麟、那个不论任何事情都智计百出的楚麟,此刻竟是如此的无可奈何。然而或许是花仙赐下了一缕灵念,唐朱玲终究是忍住了所有的念头,只是坐在原地,静静地注视着他。
这样的反应,让楚麟稍觉松了口气,他继续说道:
“我作为王公后代,逃离王府,改名换姓隐居花陵,这件事换做谁知道都会觉得奇怪。然而其中内情再简单不过,因为我厌恶这个楚王嫡次子的身份,厌恶这一脉王血,厌恶住在那个冰冷的王宫里。从我懂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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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滴答。
雨声有时候可以催人入眠,有时也能惊醒人的清梦。
尤其是不容易睡踏实的小孩子。
四岁的楚对象赤着脚踏在地上,他的梦断在雨滴落下屋檐的一瞬间。与他形影不离的下仆大吉揉着眼睛在屋外请安,对于大吉来说,主子双脚落地的声音,原本任何其他杂响清晰。
“殿下,可是要出恭了?”
“大吉,父王回宫了么?”
“王爷没有回来。听老管家说,这几日王爷都要住在军营里。”
“我要去看母妃。”
“麟妃娘娘身子不适,殿下这么晚去……”
“我要去嘛!我要去看母妃!”
“是……”
……
两个走路都不稳的孩子互相帮手着穿好了衣服,推开偏殿的大门,来到了挂着雨帘的院中。偏殿里的丫鬟下人不知去了哪里,深沉的雨夜中竟连一个人影都见不到。柱子旁的宫灯被吹灭了好几盏,幽暗的风吹得两个小家伙紧靠在了一起。
“老管家呢?她们人呢?”楚对象踏出殿外的那只鞋踩入了雨中,被雨水浸润地愈发湿重起来,重到他几乎失去了跨出第二步的勇气。
“回去吧殿下,我们回去吧……别着凉了。”
楚对象摇摇头,一股骨子里的撅劲儿推到了恐惧和退缩。他命大吉将屋内的宫灯提了出来,自己只举着一个茶盘挡在头顶,就这么冲入了雨帘中。
之后发生的事情,楚麟几乎从未回想过,即使在偶有梦回那一夜的之时,也都被他死命咬舌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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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管家死命拦住,所以我并未见到母妃的死状,但后来大吉他们打探过,母妃并非病死,而是自缢而亡。”夜空中,楚麟的声音平静地令人意外:“父王从不提起她,我若是旁敲侧击得太过了,反倒会被他责骂一通。从小到大,他只会逼我做各种事情。有些事情我可以忍下来,比如学兵法、学百家;但有些事情……我实在受不了。”
在一阵沉默中,唐朱玲凝视了很久,终究觉得他是想说出来的,于是她开口问道:“楚王他还逼你做了什么?”
“逼我构陷于人。”楚麟闭上双目:“一开始,他只是逼我串谋构陷下人,害得好几个下人身受酷刑。后来父王的命令越来越可怕,甚至有一次要我想法子罗织罪名将三如扣上至死的重罪。我当时只有六岁,之前从未忤逆过父王,但这一次我怎么也不肯听,甚至不惜用火铳自尽。父王被我威胁地没有办法,竟又换了一个要求。这一次……他要我假意请王兄来里屋喝茶,然后……然后构陷他意图谋害于我……争夺储位……”
唐朱玲听得既惊且怒:“诬陷……楚王为何要逼着你做这种事情?而且是一个父亲逼着弟弟去害死哥哥?而且你还这么小……”
“父王他说,正是因为我那时还小,从小就习惯了这种手段,以后才能在朝中游刃有余,既有了害人之能,又有了防人之心。”楚麟说着冷笑一声:“说来可笑,父爱这两个字,我还是在读书的时候学来,至于亲身所感,唯有母爱而已。楚王只是个一心想将我塑为人杰的主子,从他身上,我从未体味过一分血亲之情。他就是这样一个做大事的人,在他眼中,儿子、妻子都只是‘小节’而已。除了每年忌日做做样子之外,他一句都未提过母妃……玲儿,现在你知道,我为何要逃离那个地方……也知道为何我那亲哥哥会与我关系险恶至此了吧?”
一吐而快之后,楚麟脸上满是自嘲的笑意。这番话绝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经历,然而他堂堂七尺男儿,也不想让唐朱玲觉得自己是在博取同情,只好强自笑着,心中暗祈唐朱玲给他留个面子,莫要流露出太多同情之色。
“啪!”
唐朱玲果然足够善解人意,一巴掌猛拍在了楚麟大腿上。楚麟“啊”的惨叫一声,又奇又怕地望着她,身子不由自主往后缩了一缩:“这是怎么回事?我没说什么惹玲儿生气的话吧?”
只见唐朱玲满面怒气,挥着拳头便道:“污人清白,于法重罪!教唆他人,罪加一等!身居高位,知法犯法,再罪加一等!不!两等!王爷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你爹……楚王怎可教你做这种触怒花仙的事情?!依法违法!论理无理!说情无情!简直太可恶了!太可恶了!”
她脾气一上来,顿时又在楚麟另一条腿上猛拍了一记,火辣辣地刺痛害得楚麟直想流泪。然而若是细看,便能在他的泪光中找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多亏唐朱玲这股脾气,将原本有些沉沦追忆的他,立刻就重新振作了起来。
理顺了心情的楚麟正待劝她消气,唐朱玲忽又猛得举起双手,楚麟还道她单手打人不够出气想要双管齐下,吓得赶忙准备向后爬。谁知唐朱玲这双手一下子箍住了他的双肩,楚麟一抬头,只见这位花女捕快用着相识后最郑重的一个表情,一字一字对他说道:“不行!你爹太不靠谱了!我……本捕快不许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