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话你现在在哪里?
叶之柔光开了两个月有余,现在每天都会有人来,三三两两,也不全是因为有故事才进来,有一些胡乱说着话,胡乱吃着东西,然后嘟囔着离去。
遇上这一类人,我们不会说不高兴,但也不会很热情,我在这附近买了租了房刚装修完,初木想我给他写些东西,一开始我是拒绝的,编辑的工作是编,怎么写得出来?
后来,听的故事多了,他的、客人的、自己的,我答应写些东西,没有刻意去揣摩哪一个字,想起来时提笔就写。
今天是一九年二月一日,初木把门口的牌子翻过来,“暂停营业”
打开电脑放了一首《初》,阿鲲的,有点淡淡的愁绪,初木仔细把店里拖了一遍,然后杵着拖把问我,“今天吃什么?不开店。”
“都可以啦,吃鱼吧。”
我没有问他今天没有开店的原因,他这个人一向如此,他要说的,你不问他也会说,他不说的,你问也问不出来。
附近有个菜市场,我们走路过去,他不想坐车,好在不远,他还是那双马丁靴,永远的牛仔裤,我不知道他到底有几条,上身是白色t恤。
天气开始回暖,他身材很好,体重适中,肌肉也有线条,就是整个人总是有点小颓废感,喜欢的叫忧郁感觉,不喜欢的管他叫邋遢。
他谁也管不着,就这么打扮着,到了菜市场,他的目的很明确,挑了一家看起来菜都还新鲜的,一口气把需要的食材都买了。
“胡萝卜不要大的,香菜要叶子多的,薄荷也该添一些了,土豆、番茄、葱姜蒜……”
他很享受这个过程,我手插裤兜吸着烟,偶尔也帮忙捡菜,不过他有些嫌弃我,不太愿意要我挑的。
买了小龙虾,两个人买了一百多只,应该是够吃了,又买了一条白鲳鱼,提着沉甸甸的东西往回走。
他的手臂露出来,我注意到他左手上有几个疤,像是烫的,他好像注意到了,咧嘴一笑,把左手的菜递给我提着,然后伸出手掌来。
掌心三个疤,其中一个很淡了,我好奇是怎么弄的,太阳忽然晃了一下眼,他注视了一会,然后说。
“分手后第十一天晚上弄的,烟疤,一共八个。”
“自己烫的?”
我没有太多惊讶,他是个疯子,我知道。
他点点头,伸手要接过我手里的菜,我自然不会拒绝。
“什么感受?疼?”
他没有回答我,这一路上他都没有再讲话,不是生气,他这个人便是这样。
中午饭是路边买的包子,下午他在厨房里忙活,我在店里坐着,应我的要求,店里放上了书架,摆了些他爱看的,也摆了些我爱看的。
我随手拿了一本,他给我泡了拿铁,店里很安静,我们都喜欢安静,这段日子是我前半生没经历过的,有钱没钱一切都不是那么重要。
《挪威的森林》村上春树写的,林少华译的,略有名气,我没看过他的书,略一打眼封面,深蓝的书壳,用白色的书皮包着,上面两朵黑白玫瑰,一些花纹。
打开书的第一页,里边是张书签,画着山茶花,下边一首《山中春怀》,顶上写着惜花辞,背面用行楷写了一句话。
“我爱过直子,现在仍旧爱着。”
似曾相识,好像有部电视剧里有的。
音乐很轻,我半塌拉着眼皮,那只小猫跑进了店里,蜷缩在靠着壁画的一张凳子上。
“哪里会有人喜欢孤独,不过是不乱交朋友罢了,那样只能落得失望。”
读到这句话,心里的湖荡了一下,我站在火车轨道上,看另一条轨道,或许前进方向相同,或许相反,只是在交错的时空里的某一个节点擦肩而过,而现实永不相交。
“木月照旧十七,直子依然二十一。永远的。”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前面,端着一大盆麻辣小龙虾,冒着热气,面上都是胡萝卜丁、香菜、葱,白芝麻粒像富士山的雪顶一样撒在上面。
“我没读到那里。”
我把书敞在桌子上,用鼻子闻了闻味,真香。
“我知道。”
他转身又进了厨房,端着一大盆鱼汤,香味瞬间充斥了整个店里,连睡梦中的猫也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两道菜,一锅饭,他抬来两件啤酒,我饿极了,他却不准我吃。
一首歌放完,他的眼睛都一直瞪着我,有个电话进来,他笑得很开心。
“嗯,知道了,我有做吃的,小龙虾和白鲳鱼。”
“爸呢,有没有回来了?”
“让他早点回来,吃饭也早一些,老是那么晚,会得胃病的。”
“月莉她们会过来的,放心吧妈。”
是他父母打来的,在一起两个月他从没讲过他父母,我不会问,他想说会说的。
他开了啤酒,给我了一瓶,还是瞪着眼不让我吃。
“哥!”
店门被冲开,一长相很福气的女孩子向他扑来,眼睛大大的,看着你心慌,瘦下来会很漂亮,我心想。
初木和她拥抱了会,然后向我介绍道:“这是我亲妹妹,月莉。”
“这是我朋友,启宇。”
月莉捂着嘴惊到:“好像啊!”
我报以一笑,心想,怎么会像?
我们还是不允许吃东西,三个人喝着酒,他们聊的很开心,互相问候对方家长,用的都是亲爸亲妈的称呼。
他们是亲兄妹么?我想,不同的亲爸亲妈。
歌循环了两遍,有一个电话打进来,是个女的,没说几句话。
他微笑着点点头,说了句,“没事,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放心。”
门被推开,进来两个汉子,一个很壮,一个很瘦,差不多高。
进来没两步,壮的那个笑着骂了句:“你个死狗!还知道喊我啊!”
另一个手揣着兜,走近了拥抱了他,很关心的问,“最近怎么样?”
“老样子。”
这次开吃了,几个人酒量都不错,通过介绍我知道了,壮的叫龙,瘦的叫有。
几人说着曾经,龙一直在骂他。
“你就是傻子!我说过了,你怎么就是不听。”
有摇着头劝龙,给他倒酒,一起喝酒,月莉给他哥倒酒,两个人会心笑笑,他只会笑,话很少。龙虾和鱼都很不错,不过他们不关心这个。
我和他们不熟,我吃过东西,捧着书在一旁看,循环了一天的音乐,越听越深情。
后来都喝醉,他没醉,我没见他醉过,龙听着音乐又骂。
“就知道一整天听一首歌,今天你生日,这一点也不搭。”
“你不是都知道的么?一向如此。”
他仰头喝下一口酒。
月莉杵着下巴,接话说道。
“一向不搭。”
有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抬了酒示意一下,一饮而尽。
“还是那句话,问心。”
他摇晃着酒杯,喉咙里哼出歌声来,“也许争不过天与地,也许低下头会哭泣……”
龙趴在桌子上也跟着唱,有低着头,他唱歌不在调上,低沉的声音,力量和别人不一样,是他自己的力量。
月莉靠在初木的肩膀上,也小声哼着,我听过这首歌,是王建房的《在人间》
看着他们,我忽然明白了,这四个人是一样的人,他们守着各自的东西,各自活在各自的炼狱里,我忽然明白了,谁都是这样。
……
“良久,绿子用沉静的声音开口道:你现在在哪里?”
挪威的森林里最后的问候,我合上书,看着四周的醉鬼们,窗外早就亮起了路灯,一对搀扶着走过的老夫妇,我在哪,我该呼唤谁?
他们都走了,只留下初木,他看起来还没醉,收拾过东西,他向我讨了一只烟,第一次见他抽烟。
他张口吐出一个烟圈,脚搭在桌子上,头看着窗外,平静的说:“有的人,二十岁就死了,却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才下葬。”
我微微一笑,抱着书说:“生日快乐!”
d看小说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