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煜棠看着唐明轩的背影,叹了口气。
傅嘉年漫不经心吹了声口哨:“之前你不见了那么多日子,就是在他那吧?”
陈煜棠怔了一下,笑说:“你真是聪明。”
“我还以为你会掩饰一下,”他捏了捏她的脸颊,颇为自信地看向她眼底,“不过你就算是受他摆布,肯定也是为了救我。”
陈煜棠轻笑一声,抬步往剧院外走去,他有些恼了,跟在她身后:“笑什么,说话呀。”
两人走到剧院外头,站在台阶顶,望着下头张东宁慢慢驾着车过来。
“第五艺的事情算是了了,真想不到他打着讨公道的旗号,竟然用这样卑鄙的手段。”
她眸光轻敛:“他八成也是走投无路了吧。工匠世家,若是手艺遭到了质疑,还有什么法子出头呢?对了,你之前听见他祖父的名字,为什么那么生气?”她略微顿了顿,回想起来,“我记得他的祖父叫唐源彬。”
傅嘉年眸子微微一缩,抬手拢了拢她的头发:“没什么。我就是单纯不喜欢他。”
她侧着头看他,目光里带着笑意。
他叹了口气:“我不是要骗你。我不想你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连累。”
“不说就不说,”她鼓了鼓腮,主动拉住他的手,走下台阶,“我还以为是和他们唐家被陷害的事有关呢。”
他略微顿了顿,握紧掌心的柔荑,朝着张东宁扬了扬下巴:“听见了吧,咱们这两个被革职的可有事情做了。这几天就帮陈大小姐查明白当年的纠纷好了。”
张东宁笑嘻嘻地应下,傅嘉年拉着陈煜棠上了车,见着她脸色神色有些讪讪的,哧地笑了:“刚刚是谁说,不管结果怎么样,都一定要追查到底的。现在又开始担心了吗?”
陈煜棠瞥了他一眼,眼神惴惴:“我只是觉得他说的可能是真的。你知道我爷爷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嗯。”他似叹似笑,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他让我无论如何也要保管好那一套工具。”
傅嘉年时常见到她给常用的那套工具打磨保养,点头问:“那套工具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陈煜棠抿了抿嘴,下定决心似的说:“那套工具……不出所料,就是唐源彬老先生的。”
傅嘉年即便做了充足的思想准备,此时也有些意外,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虽然我不太愿意相信爷爷会做出这种事,可唐明轩说得没错,先前而后法是唐家的独创。我在我爷爷留下的箱子里,找到了那颗完美无瑕的宝珠,也找到了唐师傅的手记,上面清晰地写了先前而后法。”她微微垂下头,眼角已经微微湿润,“我想,如果没有参考那本手记,爷爷或许雕不出参加万国博览会的最终作品。这两个证据结合在一起,我、我没有想到,我以为是唐明轩处处设计陷害我,现在才知道,他才是被我家族陷害的那一个。”
他忽然把手放在她肩头,笑了一声:“你这么着急自责做什么?一切都等有了定论再说。”
她垂着头不敢看他,整个人像是经了一场暴雨后的芭蕉叶,蔫蔫的,没有半点精神,脸上还有被擦去一半的泪痕。
“不管是好是坏,还有我在呢。”他轻轻说。
车子刚刚发动,后面那台停止不动的车忽然开始鸣笛,张东宁看了一眼观后镜,连忙将车停下:“是督军的车。”
傅渭川的秘书一路小跑过来,傅嘉年将车窗摇下,他笑着说:“傅参谋,督军请您这就回去督军府。”
傅嘉年挑了挑眉,正色:“我早就被革职了,他要找的那位傅参谋,恐怕不是我吧?”
这个秘书年纪不大,是新近上任的,和傅嘉年还不是很相熟,听了傅嘉年的话,明知他是在故意找茬,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张东宁偷笑着朝着对方使了个眼色,他才知道傅嘉年不过是在开玩笑,“嗨”了一声:“您就别为难我了,现在谁不知道,哪里是您被革职了,明明是您不肯再领职位。”
傅嘉年笑了一声:“那等我送陈小姐回家了就回去。”
小秘书还要再说话,他冷不丁板下脸:“你要是不肯帮忙传话,我可就自己过去请示了。就这么点儿事儿,又合乎礼节,老爷子没理由拒绝。”
他只好放过傅嘉年,去了后车。傅嘉年便拍了下张东宁的座位:“东宁,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难不成真等他再寻回来?”
张东宁忍着笑发车,才刚走了,果然看见那小秘书又朝着他们追了几步。
陈煜棠也忍俊不禁:“你可真是任性啊。叫旁人送我就是了,难为你又跑一趟。”
“自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陈煜棠脸上一红,偷偷看了眼张东宁,见他在目不斜视地开车,才舒了口气,用力推了傅嘉年一把。
从陈煜棠家出来,张东宁调转车头回督军府,傅嘉年这才露出不安的神色:“你说老爷子找我有什么要紧事儿?”
傅渭川找傅嘉年,十之八九都不是好事,张东宁晓得傅嘉年心中忐忑,声音带着笑意:“应该不是坏事。刚刚才和第五艺的比试给督军长了脸,他算是看不惯你,也没必要在这个喜庆的时候寻不自在。”
傅嘉年挑了挑眉:“我猜也是。不过咱们在这儿瞎猜没什么用,还是开快点儿吧,免得好事变成坏事。”
到了督军府,傅嘉年一下车便朝着傅渭川的办公室直奔过去,迎头险些撞到李义昌。
李义昌“哎哟”了一声,正要生气,看见是他,只好把那口气压了下来,带着微妙的笑意,抬手拍了拍傅嘉年的肩膀:“嘉年,比赛回来了呀?要不是里里外外都说这事,我还不晓得呢,不经常看报纸,就是跟不上趟啊。和你比赛的那个小伙子呢,他去了哪里?”
“哈,原来是李叔。”傅嘉年总觉得他笑里带了几分气,有些奇怪,索性没接他这茬,“我爸在办公室呢吧?他找我说有急事,我得去找他了,咱们下回再聊。”
李义昌瞥了他一眼,笑着点头:“有事啊?那快去吧,别耽误了。”
傅嘉年嬉皮笑脸的走了,留下李义昌在那里暗暗憋气。
他走到三楼,看见外间的秘书们一个个忙里忙外,就晓得傅渭川正正忙着,便也没打招呼,穿过外间,进去了傅渭川的办公室。
傅渭川正在桌边看文件,傅嘉年便就近摸了个椅子坐着等他。
“嘉年,当年那封检举信其实就在我这里。”傅渭川叹了口气,将文件翻了一页,“我占据荥州时,当时政府的文件有一部分余留下来,其中就有这封信。这么多年我一直收着,没有丢掉。你去柜子里取吧。”
想到之前冒死来这里偷信的经历,傅嘉年百感交集,今回多了个心眼,笑嘻嘻地说道:“爸,这里的信这么多,我要找到什么时候去了?干脆叫我都带回去,我慢慢找,不耽误您办事。”
傅渭川手上顿了顿,抬头看了他一眼:“先别耍心眼,你老实说,上次半夜潜入我办公室来的,是不是你?”
“爸,您又说笑了,我怎么可能干这种事儿。”傅嘉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一边去拉柜子的门,一边急急忙忙地比划,想要转移开话题,“您说的信,是这一筐,还是这一筐?”
傅渭川冷哼一声,将文件重重地甩在桌子上:“我就知道,守卫怎么没开枪打死你小子?是左边那筐!”
傅嘉年装聋作哑,赶紧抱了信函筐,乐颠颠地打招呼:“爸,那我走了。”
“等等。”傅渭川喊住了他,说着拉开了自己面前的一间抽屉,“揭发陈煜棠的那封信在这里。”
傅嘉年吃了一惊,正在盘算怎么能将那信要来,傅渭川将脸板得厉害,下一瞬,忽然露出笑意来:“你爸怎么说也是个督军,这种捕风捉影的密信,我哪一年不收个几百封?”
傅嘉年舒了口气:“我就知道您没给它当真,那我先替煜棠谢谢您的睿智了。”
“你先别给我戴高帽子。我不喜欢她,不单单是针对她的人多,”傅渭川略微一顿,“今天第五艺说的话,可能是真的。她的祖辈论技艺,的确比不上唐家,那场比赛说什么也不应该她家赢。况且,那个技法我记得很清楚,也的确是唐家独创。”
傅嘉年默然站了会儿,忽然一笑:“那又能怎么样呢,百家之首的儒家还知道吸取众家之长呢。咱们四艺堂不也是求一个取长补短吗。现在又不是旧社会,还兴连坐,前几代犯下的错,没必要世世代代抬不起头。再说不光明,谁还没个不光明的时候?”
众所周知,傅渭川当初带兵叛离冀军,占据荥州,背信弃义的帽子算是摘不下来了。他最后这话算是直接将傅渭川带上,着实胆大得很。
傅渭川被他气得半晌说不出话,他反倒趁着这个空当,抱着信函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