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婷和小钰走后,她独自呆到傍晚,养娘送来吃的,她一点胃口也没有,连茶水也不喝。
外边夜风渐响,吹着门窗发出动静,她脱了外衣,赤着双脚,蜷缩在床上。
明明很累,却又睡不着,合上眼,就是他的面容,还有那沙哑低沉的话音。断断续续,胡乱的出现,扰得心神不宁。
“媛媛。”
她听他在呼唤,心里对他说,“你莫要喊我,你如此狠心,还招惹我做什么呢?哎,我只把这条性命送予你了,就这么病死算了。若你知晓,会不会为我流泪?明年春日里,会不会在我的坟头送上一束花,陪我一小会儿?”
只这么想着,泪水就止不住地流到枕上。
“媛媛。”
她捂着双耳,哭得更伤心了。
风吹着门,发出清脆的声响。令人奇怪。
她忽然惊起,来到门边,犹豫了片刻,猛地拉开门。
他正惊讶地看着她。
她低头一看,不由得羞怯万分。转过身子,慌乱地擦着脸上的泪水。
“媛媛,你怎么了?”
她不知所措地问:“你怎会在我屋外?”
“我白日里便来寻过你,可是贵府上门房既不通禀,也不让我进,只把我向街上赶,无奈之下,只得夜里闯了进来。”
是了,相府怎是何人都可以入的。
她站了这一会儿工夫,赤着的脚就觉得冰凉,身子发颤正要跌倒,他从后面将她横抱起来,缓步走到床前,轻轻的,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上。
拿来被子仔细地给她盖上,还在脚上按了几下,让被子更贴合紧密。
“楚某莽撞,不该夜里闯进来,如此唐突,这便离开。”
她忽然觉得满腔的委屈都涌了上来,泪如雨下,抓着他的手,怎也不肯让他走了。
他着急了起来,半跪在床边,合手将她的手握着,只觉得手里一片冰凉,再看她泪水不止,忙问:“你这是怎么了,受了什么委屈?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告诉我,便是皇宫里的官家,我也不会放过他!”
她看他焦急的神情,心里的难受顷刻间就减轻了许多。
“是有一个大恶人,你要如何帮我?”
“你将他说与我听,我这就去打杀了,给你出气。”
“只怕你打不过他。”
“无妨,我有个大哥,是天下一等一的恶人,人鬼厌弃,我请他帮手,任那人如何了得,也一定治得了!”
若是老云在此,必是一口老血吐出来。
可这话却让她破涕为笑,惹得他一脸茫然。
“好呀,这恶人之前与我说,彼此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从此陌路,一季未过,就又闯到我的闺房里,轻薄于我……你叫你那个大哥,好好地治他一治,可好?”
这话一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一时间哑然,双手却还是握着她已经温暖起来的小手。
这时候她才静下心来仔细看他,却是发现他满是苦楚,她知道自己憔悴如斯,两人竟是半斤八两。
“媛媛,这些天,我也常想着你。”他正要转折,却被她抢了话走。
“楚大哥,我清楚你的为人,即便你再是念我,也不会夜里来寻,必是有要事需要我帮忙,对不对?”
“哎,老夫人近来病重,我请了郎中,说是需要几样吊命的名贵药材,我那些江湖朋友远水救不了近火,只得来求你。”
她向床边靠过去,离他近了一些,“可挨得到明日,若是可以,我明日派人送到。”
“夜里怎好叫你去操劳,再说惊动了府上大人,我心难安……你这身子,为何如此虚弱?”他几乎能闻到她呼出的气息,可不知怎么,竟没有避让。许是心里想念也成了魔,看她的眼神半点遮拦也无,满是心疼和关怀。
“媛媛,我给你渡气推宫,气血通畅想来会舒服许多。只是,要挨得近一些……”
“楚大哥,与你近一些,媛媛心里喜欢得紧,求之不得。”
他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一手按在背心,一手按在左肋,随着内息渡入,手掌自左肋徐徐右行,抚到右肋,再回到左肋,一遍又一遍。
不过五回,她整个身子就热了起来。
“楚大哥,媛媛与你夜里共处一室,还在你怀里……以后可嫁不出去了。”
“楚大哥,若不是因为老夫人病重,你来找我,或许再过些日子,媛媛就要病死了。你可知道,这些日子,茶饭不思,整宿无眠,有时候想还不如死了好呢。”
他什么也没说,只听着,已是痴了……
她软软地靠在怀里,睡了过去。
如此拥着,竟舍不得松开。
外边有护卫巡逻,已足足七八回,他低头看了眼她的睡容。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记得叶大哥总说,大道无常,天命难违。每次听来,都觉得太过灰心丧气,现在才明白这般滋味,任你武艺盖世,豪气冲天,也无可奈何。
他给她掖了掖被子,出了屋子,施展轻功在屋顶上接连起伏,一路避开了护卫,行出相府。
第二日,她那让家人朋友担心不已的身子,便如吃了太上老君的仙丹,一切完好,甚至神采奕奕,更胜以往。
…………
他打开门,笑着问她,“天这般冷,为何还傻傻地站在门外,又想什么了?”
“只是不知如何劝你。”
“那就莫要多想,只好好地等我回来便是。”
今日开封府城中,平江剑客曹玉京的宅子格外的热闹。
曹玉京虽然在一年前就已死去,但老夫人得了楚客行照料,又有一众以往较好的朋友时常探望,日子也过得安稳舒适,不觉孤苦。
张华,谢蒙,王长钧这三位曹玉京昔日的好友一起将桌子抬到堂中,再将屏风搁在门口,挡住了西北来的风。媛媛与楚客行一起将菜端到桌上,分置碗筷。
很快就一起吃上了。有媛媛在桌上,张华三人甚是规矩。吃到席尾,媛媛举杯敬三人,言道:“楚大哥将要远行,家中之事,还需三位哥哥多多照料。”
三人举碗应下,喝了酒,一一与老夫人道别。
楚客行让媛媛陪老夫人说话,自己收拾残局,俱都打扫干净,回到堂中,老夫人已露出困意。他扶着进屋,帮着脱了外衣和鞋,看老夫人躺下才出屋子。
一个人走到院子一角,在几只废弃的水缸后边,抽出一极长的布条。
回到前院,媛媛正看着几盆牡丹花。
这些花是春尽的时候,她带人搬来的。冬日里自然萧条,干枯的枝干像死了一般,但其实牡丹耐寒,根茎极有生命力,冬天阳光下不会冻死。
她见他手里提着比头上晾衣杆还要长的布条,眼中顿时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他笑着说:“闲得久了,也颇想着出去走动走动。再说,又不是上刀山火海,独自与江湖豪门拼命,只是陪两位哥哥去给前辈祝寿罢了。”
他把布条包裹的霸王枪靠在墙上,略带唏嘘地说道:“以往还有一位大哥,我们四人在信义盟的时候,是何等的痛快。行走江湖,是何等的威风!”
“我不要你去当个江湖上的好汉,我只想你平平安安的……”
“我早就答应过你了,等你叔父给我安排了官职,就在京都做个枪棒教头,以后不会再去江湖中闯荡。不过哥哥们的事,我也不能不管。”
他抱住她,“楚客行不是蹩脚的江湖三流汉子,能胜过他的人可不多。”
她靠在他怀里,只觉得他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无比的可靠。
“你一定要记着,媛媛还在这里等你。”她的话轻轻柔柔的,偏偏能入到他的心里去,“我知若不让你去,你必忧愁在心间。君愁我亦愁,我怎会不让你去?但我要忧着你,你知我担忧,便会在行事之间,多一分小心谨慎。”
他闻着她发间的清香,还有几缕发丝扬起来骚动着面上,心底极为满足。
世间女子,能够有你相伴,方觉不枉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