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君寨在一处山沟里,三十多年前建寨,陆陆续续换了几个寨主,谁都没那个心思去挪个地方。四周坡高林密,若是来一群强人,只据高而守,就能困死寨中的诸多山匪。值得庆幸的是太行山这一片四个寨子都是枪旗帮的附属,同进同退之下,鲜有被人困住的风险。
一伙山匪面色郁郁地回到了寨子里。带头的严茂匆匆擦了把脸,将手里的环首刀丢给小的,跑进了忠义堂内。
寨主靠在虎皮卧椅上打起了瞌睡,听得动静睁开双眼,嗓音粗豪地骂了一句,“怎这个时候就回来了?”
“老大,又撞上了几个强手,小人不敢叫兄弟们冒险,生怕大伙儿都折了进去。”
寨主咬牙切齿地吼道:“上回是清风门的副门主,那便罢了!这一次又是哪个?报名号了没有?”
“说了说了,自称是昱王剑的弟子,疾风剑客梁介。小人也不知真假,但看他们的模样,不像撒谎……”
“他娘的,这河东地界还没有哪个不开眼的会冒充昱王剑的弟子!”寨主汗都急出来了,连声痛骂,骂天骂地,好半天才平静下来,指了指严茂,“还好你没冒失,昱王剑前辈的弟子哪里是我们能够招惹的!”
“可是再这样下去,兄弟们都得喝西北风了。”严茂不甘心地说道。
“咱们窝在山里,风声一来一往就是十天半月,没得办法。也不能叫兄弟们都呆在寨子里,只能放亮了招子,莫要惹上江湖中的强人。”
“这段日子过去了好些个,上回二寨主碰上走石帮的一群好手,被喊了出来,问了一番话,原以为报出枪旗帮的名头便可相安无事,哪里知道走石帮的直接动了手……到现在逃回来的几个兄弟都起不了身,即便撑下来往后也成了废人。连二寨主这两天都还在尿血,小的们林子里伏着,心里却都怕得要命,大家只是嘴硬不说罢了。”
寨主头疼万分,偶尔打这里走一条过江龙那没什么,但不能回回都是啊!他这个寨主若是开口叫兄弟们不要出去了,这脸往哪里搁?但出去了,像严茂这样算好的,那些个帮派好手遇上了,出手可是一点顾忌都没有……也是奇怪,怎么有一种被人打上门来的感觉?
…………
从太行山西侧一处余脉,下到青水村,经过村子就是大道,一路直通曾经古老雄壮的晋阳城。
叶云生一行人在荒废的残垣外眺望了片刻,再走小路,经过武州,沿路俱是士兵和走商,甚少见到江湖人。
不同于叶云生和梁介本就在河东学艺,属于半个河东人,也不同于走南闯北见识广博的云五靖和楚客行。江瘦花平生都未到过河东,对眼前游散的士兵,与行色匆忙的走商十分的好奇。
“以前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我还未生于世,听师父说,宋辽常年大战,我们想北伐,他们想南征,两国民力物力损耗无数。后来真宗的时候,彼此都厌倦了战火不断的日子,故而签订了澶渊之盟。数十年和平下来,这些士兵久不战事,又正好河东贼寇横行,便派出来巡游保护去往北地的商贩安全。有一段时间与江湖人闹得不可开交,后来太乙剑派统领群雄,让出了通路,所以附近江湖人甚少。”
叶云生解释了一番,前面骑行的梁介回头说道:“其实这也不好,势力大的帮派都在城里,势力小的帮派就进了山,城里的山里的都横行霸道,勾结了官府,遭殃的只是老老实实讨生活的商贩和百姓。”
叶云生对世事看得开,笑道:“你当官府为何只拿银子不管其他?江湖自有规矩,帮派势力再大也要顾忌,不然惹得众怒,顷刻间就是灰飞烟灭的下场。怎也比以往贼寇横行好上许多。”
一路说着闲话,夜色沉沉的时候,终于到了云中山山脚的平城县。
雾隐半山,县城灯火通明,可以看到后边山峰附近游动的雾气。
这儿的街面凹凸不平,马车走动艰难,还能看到几处被投石车抛出的巨石砸下的坑洞。若是不小心骑马而过,大半个马身陷入进去就麻烦了。
街边多是面铺,空气里都是面条汤水的香气,其中酸酸的醋味货真价实。
“二娘,这醋味你可喜欢?”
叶云生打趣了一句,惹得江瘦花伸手来打。
有的面铺半边屋子都塌了,碎石块堆在一起,也没有人收拾,半个屋子还在那儿经营,锅子烧的热气腾腾。客人也不介意,只一张桌子,坐满了,门槛上还坐了一个孩子,捧了一只比脸还大的碗,呼哧呼哧地吃着。
梁介在一家客栈前翻下马,将马缰抛给迎上来的小厮,冲着里面忙碌的店家说道:“褚老儿,四间房。”
被唤作“褚老儿”的店家人站在堂子里,头从门里伸出来,看到他便笑了起来,“小梁子,回来看你师父呢!”说着,目光落在了叶云生脸上,愣了片刻吃惊地问:“这是阿生吗?”
叶云生微笑着说:“褚叔叔,别来无恙。”
“哎呀,真的是阿生呀!”
褚老儿跑了出来,抓着他的双手,激动地将他拉进里面,边走边道:“多少年了呀,十多年了吧?你这家伙,可还记得你小时候整日来我这儿讨面吃,没钱就耍赖子,有一次我骂了你,你还丢石头……阿生啊,你可算是回来了。”
他依旧笑容满面,可眼里却有着惆怅,声音也低了一些,“褚叔叔,阿生想吃你烧的老面儿。”
褚老儿连声说好,又赶着手让小厮麻利地带人先去房间,并对几人说道:“热水都烧着,行囊也尽管落屋里,我这店三十年了从不招贼。”
见他转身要去烧面,叶云生急忙唤住了,牵着阿雨的手过去,“这是我的女儿叶雨。阿雨,喊褚爷爷,这位爷爷是看着我长大的。”
褚老儿见阿雨乖巧,长的又漂亮,一时间眉开眼笑,笑容里有欣慰,也有对时光的眷恋。
房间摆设十分普通,桌椅,床,盆架,木柜。
打来热水,叶云生给阿雨擦脸,擦手,边上跟着赵馀,等阿雨洗好,叶云生将毛巾一丢,赵馀只得自己动手。还是江瘦花看不过去,给赵馀仔细地擦洗干净。
“为何不去你师父家中?”
不说江瘦花,连赵馀和阿雨也不明白,阿雨说道:“爹爹一定是为了吃褚爷爷烧得面也让大家住在这里的,对不对?”
这话惹得三人都笑了起来,赵馀比阿雨大了一岁,又是赵员外的独子,见识较多,心智比一般的孩子要成熟许多。他对阿雨说道:“师父可不是贪嘴之人,阿雨你当谁都像你吗,有好吃的就行了?”
“那是为什么?”阿雨一般都不会跟赵馀闹脾气,因为赵馀总会拿好吃的给她。
叶云生笑了笑,说道:“住在这里,只因你们的师公家里,住不下我们这么多人。”
道理很简单,但出乎江瘦花的意料。河东数一数二的人物,中原响当当的昱王剑,府上怎会连七八个人都安置不下?
她也不多问,怕惹叶云生心烦,马上就要见师父昱王剑,她能感觉到他心绪不宁,只是装作自然平和而已。
下得楼来,面碗端了过来。
面香味伴着老醋和卤煮,无论是醋的浓烈还是卤的厚重,均都被面香给压着,足见面条的做法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有句老话叫:“中原面食在晋地。”
她一看,老面儿原来是宽面,绿豆芽,韭菜花,肉团,打卤拌汤,添了老醋。
即便她向来喜素,胃口较小,也将一碗面吃了个底朝天,还意犹未尽。
饭后两个孩子在堂里玩闹了一阵,被江瘦花带上了楼。宇文清河早早就在屋子里打坐练功。剩下四个汉子喝着酒,说着话,到了夜深。
叶云生一身酒气,先去宇文清河房里看了一眼,阿雨已经睡着了。宇文清河盘膝床上,睁开眼看着他,他凑到近处,双指在她颈上按了片刻,点点头不语,走了出来。
只几个月,内功已有明显的提升。宇文清河虽是女子身,但勤修苦练,又有天赋,确是值得传其绝学。
他回到暂住的房间,江瘦花卧在床上,或许已经念过了经文。
也不点灯,也不开窗,一片漆黑中,他伸出手,距离她的腰肢尚有一些距离便停了下来。
这些日子,一路行来,一路胡思乱想,多是曾经与师父在一起的记忆。
连挨师父的揍,那些画面出现,都觉得温暖,快乐,不舍。
只是路程渐短,时光渐近,惶恐与不安就越发沉重。
正沉思中,江瘦花翻过身来,抓着他的手,只刹那,她就痴缠了上来。
不知衣服怎么就去了,光着身子,两人扭动在一起,她只在他耳边轻声的叫喊——与其说叫喊,不如说低吟——与其说低吟,不如说安抚。
安抚着他心里已然化不开的浓郁的愁。
她的短发在他的指尖,显得清爽利落。
完美的玉足在他的肩上,脚背脚趾时不时地在他的后脑勺上滑动。比指尖的碰触更让人心痒。
叶云生沉浸在其中,至少……汗流浃背之际,思绪断了,一片空白。
千愁遇百媚,胜过一万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