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殿为皇极殿,中极殿,建极殿,建极殿即清朝的保和殿,平台召见的平台,特指建极殿北边的台基,这里离乾清宫近,是皇上召见大臣之所。坐在建极展垂檐下的崇祯,为了重修祖陵,已裁了一万五千两膳食费,但崇祯现在,心情并不是很恶劣,因为前几天,传来的好消息,维护了他的好心情,籍没张家口几大通敌晋商,他宰到肥羊了。
此时,他正在捧着《帝鉴图说》观瞧,这是一本连环画,为当年张居正教育幼年时的万历所编,纸页已发黄,是当年张居正进献的第一本,此册距今六十三年矣。《帝鉴图说》选择了历史上的善可法者,正面事例81件,恶可戒者,负面教训36件,采用白话和插图的方式教育万历。教育方式很好呀,最后却教育出一个昏君。
内侍上前禀道,方震孺等已在殿外侯旨,崇祯说了一声传。
片刻后——
“方大人于何年自请出关”,崇祯问,他倾面坐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官员,
“天启元年”。
“比袁崇焕还早一年。天启初,鞑子寇边,满朝惶惶,先后有方大人与兵部主事袁崇焕自请出关并建功”。
方震孺激动起来,皇上竟然提到了袁崇焕,他犯的可是逆案,通敌。他心一横,道:“学生怎敢与袁元素并论,袁元素盖世之才,力挽危域,震孺何人,敢并驱之?”
崇祯却并不接这个话题,他将话题轻轻改换,“天启元年,方大人供何职?”
“湖广道御史”。
崇祯道:“天启元年,朕读过方聊的《拔本塞源论》,挺击阉党,直言朝弊,结仇于魏阉。辽局吃紧,方卿又一日十三疏筹谋边事,随即卿又自请犒师,深入三岔河数百里,历尝艰险,说服祖大寿回师,为国家全了数万将士。卿功在社稷,然卿回京后,却被诬以贪赃入狱,拟了绞,几乎丢了性命。朕即位之初,也曾召卿,却受阻于刘鸿训,刘鸿训万历四十一年进士,还是方卿同年,去年殁了,不提也罢”。
刘鸿训是崇祯初年的东阁大学士,后来被崇祯充军代州,去年死在了雁门关,这成了崇祯迫害忠良的一个案例。但据明史方震孺传载,方震孺在崇祯朝之所以迟迟未被起用,是因为刘鸿训索贿。
在崇祯初年,刘鸿训任东阁大学士,这时阉党已处于灭亡前,刘鸿训审时度势,第一个跳出来痛骂阉党,遭阉党反击,阉党御史袁弘勋纠参刘鸿训在七年前的天启初年,出使朝鲜回来时,船上满载参貂,皆是敲诈朝鲜国王而来。许多人声援刘鸿训,“给事中张英乃尽发弘勋赃私,且言弘勋以千金贽维垣得御史。帝怒,落弘勋职候勘”。
刘鸿训出使朝鲜时,有没有敲诈朝鲜国王?阉党敢这样空口诬陷?
据朝鲜《李朝实录》载:王以阴阳拘忌,屡退迎诏之日,辄行千金贿诏使——意思是朝鲜王认为不是黄道吉日,因此一再延后迎接诏书的日期,便以重金贿赂大明派来的诏使。又载:两使皆贪墨无比,佯示怒意,索货物,然后乃许之,——鸿训,济南人,道寅,岭南人,贪墨无比。
刘鸿训回国时,后金军占了沈阳,辽阳,断了陆路,只得由海路回,却遭海难,敲诈来的货物尽付大海。这时他居然还给朝鲜王写信,自嘲自已无福享用这些宝货:衣衾图册,及拜赐于贤王者,尽付海洋——贤王闻此,应捧腹笑刘生之无当也。他说的是拜赐于贤王,是朝鲜王赏赐他的,但朝鲜人却说他敲诈。
刘鸿训由登州登陆后,获知母亲去世,便回家守孝,由副使返京复命。三年后,他回京复官,但不久,他父亲又去世,他又回家守孝。又过了三年,他又回京复官,得罪了魏阉,被革职,但一年后,天启帝死了,崇祯继位,把他召去大用。刘鸿训运气惊人,海难销毁了他的索贿证据,运气一,母丧避开了魏忠贤,运气二,三年后父丧,接着回避魏忠贤,运气三,又三年后得罪魏忠贤,获得政治资本,运气四,一年后崇祯继位,被大用,运气五。
他当东阁大学士不久,便被崇祯发配充军了,他的运气用尽了。但是,他又迎来了运气六,居然以直臣的形象进了明史。几百年后,各种只会引用明史的书藉,都说只因为他一句主上毕竟是冲主,得罪了崇祯,方落得被充军戍遣。他那句话的意思是主上毕竟年轻,这句话有没有得罪崇祯,崇祯心中之事,外人如何得知?这样,他又从明史走进后世书藉,成了他的运气七。此人简称运七。
崇祯痛恨贪墨,再重要的大臣,只要贪墨,立时下狱,后来接替杨一鹏漕运总督职务的朱大典便因贪墨被下了狱。刘鸿训被治罪,也是因为贪墨,只是给他留了面子,未用贪墨名义处治他,他毕竟干过首辅。崇祯继位不久,十分信任刘鸿训,但一查实他的贪墨,立即充军发配。此事对崇祯的信心打击甚大,崇祯便逐渐不再相信文臣,而起用太监,甚至起用非科甲出身的人。刘鸿训起的作用,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实际上《东林点将录》上的人,许多连命都不惜,有几个贪墨的?但因为刘鸿训这样的官员,使得崇祯不相信所有的文臣,这也是崇祯自寻死路。
运七先生在朝鲜索贿归来后,方震孺正在辽东历尝艰险,居不庐,食不火七月,为朝廷立下大功,回朝后被魏阉诬害,下狱,已拟了绞,但因天启帝的太子出生,大赦天下,方免一死。但阉党对方震孺甚是忌惮,将他名列东林点将录之天败星活阎王,纵不能将方需孺明正典刑,也必弄死在狱中,但这时有个狱卒,感方震孺忠义,每日供给饮食,又上报方震孺病得快死了,方震孺这才逃过一劫。
七年后,崇祯继位,本欲起用方震孺,而此时,当年在辽东历尝艰险的人,却受到了当年在朝鲜索贿之人的索贿,不获起用。那时,方震孺对朝廷极度失望,他当年和杨涟,左光斗一起关在诏狱,共十七人,只活下来两人,他说若再看不透世事,还心存入仕之念,那便是蠢人,于是终日礼佛,不问朝政。
这时,崇祯又道:“一月间流贼犯寿州,闻卿发炮击贼,又夜袭贼营,活了寿州盍城百姓,若非韩卿举荐,朕几乎将方卿忘了,总之是朕未能酬卿之功,未能尽卿之才”。
方震孺起身跪倒,双泪长流,只说了句主上,便哽住了。
崇祯起身将方震孺扶起,“方聊受屈,朕失察。天启年,先生命悬阉人之手,崇祯年,先生又几骈死在朕的槽枥间。千里马,才美不外现,方被世人等同于常马,而先生于十数年前便已名动朝廷,朕还道世无千里马,朕不及世人也”。方震孺复又跪倒,双肩微颤,却连句主上也说不出了。崇祯复道:“若非受了许多年屈,焉能如此,到底是朕负了卿”。
“主上,臣岂只为自身,如今困局已成,臣忧心如捣——”
崇祯闻言动容,他传来内侍,端来水,让方震孺净了面,君臣三人方继续对话。
“方卿年几何?”
“臣年整五十。”
“这些年,方卿居家何为?”
“不过闲居,寄情山水”。
“方卿朝夕得见八公山,就未想过苻坚南侵,社稷凌夷?”
“唉”。
“朕失言。八公山居祖陵不足百里,想来先生与朕还是同乡”。
“臣是桐城人,只因桐城不宁,臣不过客居寿州”。原来和阮大钺,方以智是同乡。
方需孺退下后,崇祯在平台上坐了良久,最后,他喃喃自语:生文龙,天不幸,用文龙,朝廷不幸,杀文龙,公不幸。正是当年逮拿袁崇焕后,袁崇焕的中军何可纲对崇祯说的话。后来何可纲殉国,死于自已人之手,崇祯念着何可纲的这三句话,想着何可纲的悲壮,不由感念忠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