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正月,流贼攻庐州不下,将四乡抓来的妇人剥光,斩杀埋于城下,下体冲着城上——”
崇祯九年一月十三日,军器局东墙外,临时搭的席棚内,一个带着方巾的人,正站在中央,仿佛在背书。上首坐着张国维,韩永着六品官服,坐在一旁。席棚外是一片校场,数百名官兵正在操练,铳声不时响起。
这时,韩永叫停,他道:“还要加上几句,若是任由流贼坐大,明日,这些妇人之中,便有你等的母亲姐妹——”
待秀才下去后,张国维道:“济明,这些生员,有多少复社之人?”
“学生也不知,学生知道大人疏离复社,便未支会张天如,只是命人在苏松常三府遍贴文告,至今日也才十几个秀才应征,大人何意?他们便是复社之人,难不成大人不叫人家报国?”
张国维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在军中用些士子,料想不差,可未允用你的什么法,练什么新军”。
“这个自然,便是大人欲用我的法练新军,也得皇上允准。只是这洗心之法,诉苦运动,在后世极为有效,大人不妨试试”。
“唉,若不是史可法那里撑持不住,我才不听你的,立什么秀才营,就会给我招祸”。
“大人为何如此慎戒,这秀才营可是皇上允准的”。
张国维看了看韩永,道:“东南士绅捐了数万银子,皇上若是知道了,派人来东南劝募,若劝募不成,而你韩济明却有本事叫东南士绅捐助,皇上会如何想?”
韩永正色道:“张玉笥!学生错看了你,你这也怕,那也怕,就不怕亡国,一心想的是保全自家!”
“滚帐!”,张国维拍案大怒。要是换个人在席棚内,席外立着的军士就冲进去准备拿人了,但这些军卒知道里边坐的不是一般人,能耐不一般,与张大人的交情也不一般,这二人起了争执,只看做夫妻吵架好了,外人不要瞎掺和。
韩永见张国维发怒,本能地便头脑发热,想起身拂袖而去,但可能是他这个宅男,在大明一年的人际交往经验,这次他居然忍住了。韩永虽忍住了拂袖而去,但接下来的话依然尖刻。
“前者,和山带我去南京填亲供,使了五十两银子,那外郎尤嫌不足,说生意不好做得这么滥,我劝大人,官做得不好这么畏缩,大人平日慎惧,我都没说什么,可士绅捐助国用,怕被皇上猜忌,秀才报国,又怕人家是复社的,这还做得了什么,坐等流贼来江南好了”。
张国维闻言,却平静下来,稍倾方道:“我是有些裹足,济明,你是后世之人,不知其中厉害,唉,也罢——”
“学生如今也是能上疏的人了,明儿便上个疏子,参大人一本,将今日之事陈于御前”。
张国维闻言,想了想,便知韩永之意,他道:“你如今也是朝廷命官了,我却不好阻你,你愿上疏,也随你”。
这时,祝和山由外面进来,道:“济明,你又作甚么业,时才军士寻我,说你惹怒了大人”。
韩永怕祝和山,甚于怕张国维,因为祝和山比韩永大三岁,而韩永比张国维大一岁。祝和山的性情也不似张国维这般绵软。
“后世有一样不好,便是不再取字,学生的字还是张大人取的,这取字有什么好处,譬如适才,和山一声,济明,你又作什么业,听着便亲切,若是韩永,你又作什么业,听着便生硬,想来这字号,竟是调节人际关系用的,平时彼此称字,便是相争,也不致太伤和气”。
张国维和祝和山听了苦笑,张国维一指座位:“和山,坐,一同听听济明的谋略”。
“史可法将着数千疲军,应对十数万流贼,想是极为艰难,虽有左良玉辈并肩抗贼,左部也还武勇,然武夫终不可仗,还是要靠文臣之师,过去文臣督师,仅主帅是文臣,去年底我上疏,筹建秀才营,官佐也要用文人,极蒙皇上赞许,军卒用流民,可省三成军费,皇上对此条也是推崇的,既省了军费,又赈了济。只是这军费,我未奏明,乃是江南士绅捐助,时才张大人怕朝廷有样学样,也派人来募捐,募不成,皇上便要疑心于我,我见张大人如此畏首畏尾,便发了性子,呛了大人几句,总之是我不对”。
祝和山正待数落韩永几句,张国维道:“济明,你那疏子,需明白上奏,如今这人有了,钱有了,法有了,然皇上只准了人,至于钱和法,你皆未奏明,我又如何敢使你的银子,用你的练兵之法,若你能使皇上允了你的法子,便将我张国维写得再坏些,也不妨事,且是帮我”。
“大人提醒的是。后世有个运动,将看不惯的事物前,前边一律加一个黑字,书是黑书,理论是黑理论,专家是黑专家,一些法子,若是皇上未允便贸然行之,练的兵便是黑兵,我韩济明也成了黑诸葛,落不了好”。
二人闻言失笑。祝和山道:“秀才营虽好听,然这些秀才未上过阵——”
韩永道:“无妨,若是没有梭铳,我焉敢让秀才上阵,强军又岂能轻易练出。和山,你莫小瞧这十几个秀才,这进营做个卒长,一月开一两五钱银子,还要餐风露宿,上阵搏杀,谁肯?故这十几个秀才,多是忠义之士,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练上三月,便可开五石弓,而若是心术不正,却又如何洗心?”
祝和山叹道:“倒也不失为简选人才之法,若是一月关百十两银子的饷,来得又是些什么人,今上每每欲求人才——”,说这到,祝和山不说了。言下之意,当今皇上比韩永可是差远了,人才有何难找?只需把条件给得低低的,但做的又是件有意义的事,在这种情况下,还愿来干的人,必是忠义之士。
韩永却明白祝和山的意思,他道:“后世有个国民党,一向不成器,老子失了大陆,儿子失了台湾。组织涣散,捏把不起来,问题出在根上,先前此党在倭国立社,名同盟会,以驱逐鞑虏为信仰,然在倭国每日高唱口号,却无人杀他们的头,故党内幸进之徒充斥,连山西商人阎锡山这样的都入了会。此党执政后,极**,后被**逐驱,先者,国民党屠杀围剿**,使**员由八万,降为一万,使共交党军由八万降为七千,殊不知,多数人乃是被吓破了胆,**开小差,此举反而帮**精纯了组织。故,学生今日以一两五钱银子,募秀才上阵搏杀,便是为了精纯秀才营”。
张国维与祝和山,听到后来频频点头。
三人一时无话,各自想着心事,过了一会,张国维问道:“那阎应元走了几日了?”
“六日”。
“他回京需经苏州,却未到部院辞行?”
“皇上只限了他三个月,待他到京时,日子已是超了,走得便急迫些”。
“倒是个做事的”。
张国维与韩永又在棚中商议了片刻,到了饭点,韩永道:“席棚之中甚是寒冷,请二位到我那里小酌,今日我请客”。
祝和山笑道:“请酒需有名目,苏州城到这里短短五十里,难不成是为张大人接风?”
“名目便是,庆祝在下到大明一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