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接通后，何琛把事情跟方馆长说了一遍。
方馆长果然是仗义之人，立即同意可以少收一千元，这是他权利的极限了，他只有免一千元的权利，如果还想再少，只能报民政局分管领导批示了。
四千元依然不是沙彩云家可以承受的。
分管殡仪馆的是民政局副局长，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上关系的，在县一级，各局的副局长虽然只是副科级别，却是已经非常上档次的官了。
这样的官在古代也是没品的，若是硬要比较的话，只相当于最低级的从九品，但放在当代，已经不是普通百姓可以随便见到的公仆了。
朱莉娅从警数年也只是“办事员”，连“科员”都没有混上，别说“副科”了，不出所料，她这辈子都别妄想副科了。
事情临头，朱莉娅才感觉自己的社交能力确实差了一些，何琛就能认识民政局那个分管殡仪馆的副局长，并且关系还不错。
朱莉娅觉得或许真的应该改变一下自己一贯的作风了。
她再次看向何琛，眼中充满期待。
何琛心中不由得意起来，论办案，十个何琛不如一个朱莉娅；论活动各种关系的能力，十个朱莉娅抵不上一个何琛；正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术业有专攻，你朱莉娅今天算是彻底领会到我的能力了吧！
我法律不精、办案不行，不是我不聪明，而是心思没放在那里。你就算有福尔摩斯的本领，在人际关系方面还是要求我，我并不比你笨，只是和你研究的方向以及领域不同罢了。
生在关系大国，不研究关系，却研究刑事侦查，这是典型的舍本逐末，到底是谁蠢呢？
何琛决定给民政局分管殡仪馆的领导打电话，他有自信，以他和那个领导的关系，只要一个电话就可以少收费，甚至免收。
今天就让朱莉娅好好见识一下自己的能力，看她以后还敢不敢瞧不起自己了。
何琛志得意满的再次拿起了手机。
就在这时，一辆宝马轿车不徐不疾的开了过来，在收费窗口不远处停下了。
车门打开，一位相貌堂堂的年轻人从车上走了下来，他身穿一套黑色西装，剑眉星目，面如傅粉，乌黑的头发纤尘不染，光可鉴人，脚上蹬着一双闪亮的棕色皮鞋。
年轻人走到沙彩云父亲跟前，看见他手里拿着一沓叠皱皱巴巴的钞票，眼中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忧伤，轻声问：“伯父！怎么了？”
“我……”沙彩云的父亲期期艾艾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于大宝心中舒了口气，沙家居然还有一个如此阔绰的亲戚，这下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他突然想起了沙彩云父亲昨天说的话：她回家过八月十五的时候，是一个男的开车送她回来的，她说是她对象，说他很有钱，就算把咱家的牲口都卖了也买不起那辆车。
果然，沙彩云的父亲接下来的话，证实了于大宝的猜测。
“小黎啊！这几位就是抓获杀人凶手的警官。”沙彩云的父亲介绍道，“这是小黎，彩云的对象。”
“你们好！谢谢你们替彩云报了仇，我一定到你们公安局送锦旗、放鞭炮。”小黎说着，分别和于大宝、何琛握了手，朱莉娅不喜欢和陌生男人握手，便没有伸手。
“不用，这是分内之事。”于大宝接口道。
“不！我会尽快送去的，而且要在人多的时候送，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的名字，为人民做了这么大的好事，就应该广为宣传。”小黎坚持道。
于大宝正想再推脱一下。
何琛突然抢过话题，说：“送锦旗的事情等一下再说，殡仪馆要收五千元的停尸费，我刚才打了个电话，免了一千，还要交四千，你看……”
为沙家免了一千元钱，何琛要让他的亲人都记着这份人情，所以特意提了一下。
说完话，何琛很不满的斜视了于大宝一眼，毫不掩饰内心的轻蔑之情，那意思很明显：你一个协警，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摆正自己的位子，搞清自己的身份，行不？
听了何琛的话，小黎不由的怔了怔，然后看着沙彩云的父亲，责备道：“伯父！家里没钱怎么不跟我说？钱是最小的事情，昨天只要你开口，今天何至于如此为难？”
小黎说着，转身从车里拿出一个黑色的皮包，打开包，拿出一沓捆的紧紧的百元大钞，一看就是刚从银行里取的，连封条都没有拆。
他直接把钱塞到沙彩云父亲的手里，然后对于大宝等人解释道：“两个月前，彩云跟我因为采办结婚物品的事情吵架，她脾气太大，一气之下就不理我了，还把我的手机拉进了黑名单，我好长时间都打不通她的电话，昨天我实在想她想得慌，就到她家里去找她，谁知却得到了她被人杀害的噩耗，我当时差点晕厥过去，光顾着伤心，忘了给伯父丢些钱了，致使今天闹了个难看……”
小黎说话的同时，泪水从眼角流了下来。
于大宝心中暗自感叹，这沙彩云也是命苦，找到了绝大多数女孩梦寐以求高富帅，可惜又不幸遭遇了王健康那样的恶魔，最令人可恨的是，还惨遭杀害并被碎尸，真凶至今逍遥法外。
如果没有这一系列的悲惨意外，她应该有一个幸福的未来吧！
朱莉娅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带头向殡仪馆的停尸间走去。
沙彩云的父亲已经交纳的停尸费，办理认领手续，应该去把尸体领出来看一眼了。
走进停尸间，于大宝便看见了沙彩云的尸体，他的心中顿时升起了一阵怒火。
只见原本就被肢解成了六份的尸体，被胡乱的堆在停尸床上，肢体和头颅，并没有摆放在各自应有的位置上，双腿横放在躯干上，双臂堆在腿上，头颅放在最上面。
比起菜市场案板上售卖的猪肉，几乎没有两样。
“你们……”于大宝怒视着殡仪馆员工，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本想说‘你们太不尊重死者了’，可是一想到，如今的社会，活人都得不到应有的尊重，何况死人？所以他硬生生把后半句咽了下去。
此时，沙彩云的父亲和小黎也看清了眼前的惨象，老头子的心口仿佛被人捅了一刀，他一言不发的盯着头颅，怔怔发呆。紧接着，他双眼一泛白，咕咚一声，直挺挺的向后栽了下去，当场昏死了。
小黎不顾一切的扑到停尸床边，嚎啕大哭，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往下流，那撕心裂肺的悲号，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
尽管于大宝等人早已见惯了生死之事，面对此情此景，也不禁动容，他们毕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
朱莉娅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快步走到沙彩云父亲身边，对他展开了急救，虽然法医和临床医生有着天壤之别，但是基本的急救知识，她还是懂的。
经过一番心脏按压、推拿、过穴之后，沙彩云的父亲从昏迷中缓缓醒来，两道血泪从他的眼角缓缓流了下来，他昏黄的眼珠子中，已经看不到一丝生机。
他若是就那样躺着不动，谁都不会认为他还是活人。
此刻，小黎的痛哭也渐渐停止，变成了低声抽泣。
“警……官！”沙彩云父亲艰难的举起手，将一沓钱递到于大宝面前，“求求你们帮忙办个手续，把彩云火化了吧，如果让她妈妈看见这幅死无全尸的样子，她妈妈就活不下去了……”
于大宝默默的点了点头，没有接他递过来的钱，自行去办理火化手续了。
不一会儿，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便将沙彩云的尸体推进了火化间。
沙彩云的父亲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于大宝半抱半扶的，将他弄到了休息大厅内的沙发上。
朱莉娅和小黎也跟了进来，何琛则回警车内玩手机去了。
认领尸体已经结束，剩下的都是沙彩云家的事情了。作为警察朱莉娅、何琛、于大宝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按照正常程序来说，他们已经可以回去了。
何琛也提出了要回去的意思。
可是朱莉娅不放心，她怕沙彩云父亲再出现昏迷之类的意外，这里除了她，没有人懂得急救，所以她决定等火化结束后再走。
小黎的眼睛已经哭肿了，他默默的坐在长椅上，低着头不说话。
休息大厅内一片死寂，等待亲人的骨灰，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无比的煎熬。
悲伤使得小黎更加的焦躁，为了缓解内心的痛苦，他抽出一根香烟，点燃后静静的抽起来。
于大宝觉得有点奇怪，小黎居然没有给他上烟，连问都没有问，正常人求别人办事时，总要客气一下，说一声“请抽烟”。
这是现代人最基本的礼仪。
何况之前小黎还一再声称要给公安局送锦旗呢？
“可能是他太悲伤了，以至于连最起码礼的貌都忘记了，并不是他看不起协警。”于大宝心中如实安慰自己。
他并不是小肚鸡肠到，连一根香烟都要计较的人，他只是觉得有点尴尬，被人活生生无视的感觉并不好，他又是零时工，内心自然更加的敏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