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温酒言(1 / 1)

好个伯劳分飞燕。彼时正向嘉贞吐诉心事的洛忠嘴里念着,一时情绪难自拔,狠狠将酒杯摔到了地上。

嘉贞赶紧安抚道:“兄弟别急,你慢慢说来。”

第三天时,云长天终于到达了京城,洛忠也算完成了任务。按照他的本性,没事做时总喜欢往温柔乡里钻,如今却是先回了家,找来管事的七叔一通询问。

管家对嘉言的事情支支吾吾说不清,毕竟她再怎么样也算个小姐,总不能把自己那边传来传去的蜚语流言讲给少爷听。

洛忠看他反应,猜到其中必有隐情,而且之前只听嘉贞稍稍提起过,看来他对这个妹妹也并非很重视。

于是他变了问法,商量道:“七叔你看,她毕竟是嘉贞大哥的妹妹,道理上应该也是我的姊妹,不管怎么样我都应该去问候一下不是?”

七叔深谙他的性格,怕是这个小姐要落到他手里,但转念一想,董嘉言私通情夫的事情是人尽皆知,要这**遇上了花花公子,不知还能传出多少桃色秘闻。

如此想着心里早已一阵酥麻,恨不得赶紧带着他上嘉言独居的小院,好让干柴遇上烈火。

洛忠照着七叔说的方向一路寻过去,但见越往角落越是僻静荒芜,不见得这边有人住着。

长廊尽头是一片碎瓦朽木,庭院里杂草疯狂地侵占进来,并且堵住了出口。洛忠看着下了走廊就是贴墙的一间小屋,屋前倒是干干净净,有个小水池,池边枯竹残立,还都覆着雪,特别冷清。

他往小屋扣了几下门,无人回应,心想她是还没回来。

这两天因为云长天的关系,家里上下都手忙脚乱,不过说实话,洛忠对这位说不清应该喊舅舅还是兄长的男人并无半点好感。估计全府也就这个角落无人问津,稍微能够安静点了。

虽然佳人不在,但也难得清静,他轻轻拂开池边碎石上的积雪,从荷包里抽出一条白纱绢铺好,安心轻松地端坐于此,连闭目养神时都有掩藏不住的笑意。

今年十五了,长辈开始为他物色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说起让他心动的小姐们,还真有几个,不过最后还是让他找了各种借口推辞亲事。很多事情找不到理由,甚至有时候根本不需要理由。

晚来天欲雪,洛忠手里却少了酒杯,此刻若是能有一盅暖酒,那是再惬意不过。

正可惜着,身旁有人递来盏杯,小小的一个,被捏在两指间,好不玲珑。

小盏素素的颜色,质朴无华,中添腾腾热气的琼浆,盈盈满满,却又不至于晃得溢出来。那只手白净柔嫩,修长却又圆满,指尖泛着微红,手腕处系着淡绿的丝绸,几道皱褶略显陈旧。

健康的红色与温柔的水绿并不对冲,它们把青春年华衬托印染得美妙纯净,似乎在这种安静纯洁里,尘世不染尘,俗世不知俗,无需担忧多虑,天地间自成空谷佳话。

洛忠回过神,一阵暖意涨满心田,接过酒盏顺着望去,眼前人明眸皓齿,桃红腮颊垂鸦雏双鬓,细巧得惹人爱怜。

“是你。”他心中已是喜出望外,但言语间仍要假正经地克制着。

嘉言左手臂间搂着酒壶,待他接过酒盏才重又提回右手,笑言道:“你怎么会找到这个地方?”

洛忠呷一口,很甜,像是里面撒了糖。心里暖了又甜了,说的话也亲近起来:“我向管事的七叔问来的,上次在城门口碰到你后就一直想着来看看。”

“看我做什么?”她提溜着微晃的陶壶去门前下了锁,这口气让洛忠听得觉着她似乎懂他的心思,然而又是怪他太直白不能令她接受,反倒让人家埋怨开来。

他忙辩解道:“我和嘉贞是好兄弟,来看看姐姐你是应该的。”

“我不怎么会接待人,你来屋里坐坐还是坐在那儿,等我摆个炉子与你一起吃点茶酒?”她进门后又将半个身子探出来询问他意思。

“就这儿吧,雪还没开始化,天不怎么冷。”他回答得意外得老实。

嘉言在庭院里扫出一片空地,搬了泥炉与矮凳出来与他温酒说话。

那一片刻,洛忠脑中幻想的不是她的媚态胴体,不是露骨的风花雪月,仅仅只是多年之后,两人均已成白发苍苍的暮年老朽,仍能坐在这池边,听她斟酒话家常,举杯敬稀客。

“我听见那天你在城楼上唱的歌,那叫什么名字?”他忍不住心中那一份迫切不安的担忧,急着问出口。

“我也不知道,是隔壁那户人家里的女人最先唱的,我听着听着就学会了。”她往身后那堵墙指了指,突然间像听见什么,示意他安静下来仔细听。

洛忠耳朵竖得老高,果真闻得尖锐的女声在清唱,但咬词太模糊,隔得太远听不清楚。

“还是你唱起来动听。”他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嘉言绝不是冷艳的女子,面对赞美也颇觉享受。只是矜持两字当道,不可露全本相,以至于让人看透了。

她干咳两声,酒窝频现,心中不知有多少难言的快乐。

洛忠喜猜更善猜女子心思,花姐儿也常常教导他如何把持女孩子,第一不可急切,以免露了狼子般垂涎的心,教人家害怕。

第二不可看轻她的一举一动,女儿家多愁善感总会做出些让男人匪夷所思的事儿,但深究其由,这些何尝不是有根有据?

然而洛忠明白这些不过是跟她们逗逗嘴,解解闷时说的混话,真正面对他从心底渴求的女子时,那份冷静早已魂飞魄散,只剩脑中某片的空白,令他把握不准她的情绪变化。

他很怕她突然收起笑容,怕她望着池水却迟迟望不穿时的那种绝望眼神。若仅仅是孤单,他还未尝不能替她弥补消遣,但嘉言的心里藏着的怎么可能只是孤单。

洛忠读到了她的恨,她的怨,仰头一杯酒饮尽,喉间心间火辣辣得烫,一点一滴浸润白昼黑夜,好似浓墨泼洒积雪,怪叫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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